山村儒士——忆我的爷爷（转）
山村儒士——忆我的爷爷今年的正月初一，我在给奶奶拜年的时候，去到祖宅的堂屋，对着放在神龛上的爷爷遗像行三鞠躬礼，遥祝他老人家在天堂的白玉楼里新春快乐。他的遗像不是出自“东莞市长安镇十大摄影家”之一的孙子之手，而是一位乡村摄影师拍的，但我对这张黑白人物肖像摄影作品十分推崇，这也就应了那句老话，高手在民间。定格在遗像上的爷爷清瘦矍铄，眉语目笑，向后人展示了他直面人生苦难，笑看世事风云的精神风貌。当天，绵绵细雨。我与两位堂弟一起到了祖父的墓地，坟头上的草已是枯黄，突兀的几株狗尾草在寒风中摇曳。我点燃一支他最爱抽的芙蓉王牌香烟，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的墓碑前，青烟袅娜，就好像爷爷生前习惯于浅浅地吸一口烟，很优雅地吐着薄薄的烟圈，我对爷爷的怀念之情随风而起，升腾跌宕。
我的爷爷名（讳）德扬，字振华。生于1924年，与香港著名的武侠小说家金庸、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同年，那一年是民国十三年，末代皇帝溥仪被冯玉祥的军队逐出宫，中秋节连唱三天大戏。爷爷就出生在那年的中秋节，这样的吉日也方便我们记忆，中秋节吃月饼那天就是他的生日。不过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好像没怎么过生日，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最怕麻烦人家，更担心亲朋好友们花钱置人情。父亲和叔父们想给他做花甲和古稀之年的寿诞，他都不让操办。2004年中秋节，应奶奶娘家人的强烈要求，他才同意家人为他与奶奶共同举办了双八十寿庆。可惜在家境越来越好的2012年冬天，命运多舛、德高望重的爷爷受尽病痛折磨，在过年前几天与世长辞，享年88岁。
爷爷饱读诗书，通晓四书五经。他读了17年的书，这在民国时期的湘西农村是不多见的。爷爷5岁时在邻近的武冈州司马冲刘家通信桥庵堂开蒙，跟随秀才出身的刘（讳）开诚学习《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等。刘老先生见我爷爷长得眉清目秀，又聪慧好学，便将他的大女儿许配给我爷爷，他17岁时与我奶奶结婚后，仍辗转在新宁和武冈求学。今年春节，奶奶告诉我，他们结婚那年，也就是1941年，湖南省撤销了宝永师管区，分设邵（阳）新（化）师管区和芷（江）绥（宁）师管区，改年征兵2次为季1次。按照当时的规定，正在读书的学生是不会被抽丁的，为了躲避被国民党抓壮丁，爷爷选择继续读书。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在村里开馆授徒，创办私塾，学生大多是家族子弟，也有周边慕其才学而来的求学者。即将解放的1948年，他考进了湖南省新宁县立乡村师范学校，他的国文老师是后来成为台湾考试院政务次长的罗万类。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爷爷毕业后被分配到税务局工作，税务局设在靠近永州东安的回龙寺，离家有100多公里，而爷爷参加工作的时候，我父亲只有3岁，二叔已经出生了，家里还耕种着几十石（音担）谷田，我的曾祖父在1952年因病去世，家里的重担压得奶奶喘不过气来。逼不得已，他只好放弃工作回家种田。1958年，农业合作社改组成人民公社，土地收归公有，吃饭是大食堂。爷爷又拿起教鞭，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在新宁万塘公社的白莲江、赤竹、方竹、大湾、朱家坪等学校做过老师。但是，命运再一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1968年7月11日，也就是我出生那一天。《人民日报》在报道《灵宝县革委会实行领导班子革命化-精兵简政，密切联系群众》时加了一个按语，按语传达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要做好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走精兵简政的道路。爷爷遵照毛主席的号召，又回到了原始的起点，继续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1978年，友人要他去找已是副县长的师范同学落实平反政策，年过知天命的他已经认命，没有再去折腾。
爷爷这一辈子过得很清苦，养育了五男二女，在偏远的穷乡僻壤，要让一家九口有饭吃，有衣穿已属不易，更何况爷爷无论多苦多穷都尽量送他们读书。我四叔与我大哥同年，满叔与我同岁，爷爷在供养他们读书时的艰辛我是亲眼所见、所历。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泪眼婆娑。他把耕田的大水牛卖了，把山上的树卖了，一个孤傲的读书人为了儿子的前途，低三下四地找人借钱，那种困苦的心境着实难以让人想象。为了赚钱，瘦弱的爷爷穿着草鞋，挑着一百多斤重的磨刀石、瓦罐沿村叫卖，真可谓到了人穷志亦短，马死落地行的地步。他的幸福时光是从满叔在部队转为志愿兵和四叔大学毕业工作后，陆陆续续还清了所有债务，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爷爷是入秋的高粱，老来红。他写得一手好字，更擅长吟诗作对，十里八乡的亭台庙宇都留有他的手迹，乡邻们婚丧嫁娶、新居入伙之类喜事都争相请他写对联、诵经、主事等。他写的对联不是从书上抄来的，而是根据人、事、地、物、时的各种特点来创作。他在自己与奶奶的双八十寿辰上撰写了一副对联：慈竹乐为春艳梅献寿祝千秋，严椿喜丈茂丹桂投肴庆八秩。横批是：齐眉杖朝。在上个世纪末和本世纪初，乡村许多地方修建庙宇庵堂，他无师自通雕刻南无观世音、普贤、文殊师、地藏、弥勒、药王等各种各样的菩萨，由于他的雕刻技艺高，又加上价钱公道，上门找他搞雕刻的活是一单接一单。我想，他的这种天才造型能力应该与他长期在寺庙庵堂里读书，以及喜欢唱祁剧有关。同时，他还会做木工、篾工、瓦工，虽然手脚慢，但活做得很细。除去亲情，我对爷爷的学习、创新、审美的能力和坚韧的性格十分敬佩。
爷爷是个慢性子，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天塌下来，他可以处变不惊，这种性格正好与急性子的奶奶互补，在与奶奶生活的六十多年里，他们甘苦与共、相濡以沫，直面人生中的各种苦难。爷爷虽然穷困了大半辈子，但儒家人的济世情怀依然没有被潦倒的生活所磨灭。外曾祖父母有女无儿，他事之至孝，养老送终，亲力亲为，被乡亲们颂为典范。对村里的孤寡老人、贫困学子则是怜悯关爱、尽力相助。村里面有一个外姓的学子，因其母与人私奔，家境清贫，考上大学而无钱读书，爷爷带头为其挨家挨户募捐，以解其燃眉之急。
爷爷的座右铭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中。”以前我不明就里。及至后来年岁渐长，才明白其中的深意，云在青天，舒意而为，水在瓶中，随器而行。人生的旷达就在顺其自然的哲学里。
爷爷离开我们已经两年多了，他在世的时候积了很多德，我想，他应该享乐在天国，或是含笑在九泉。他的子孙中，无论是种田、务工、教书、经商，还是当官、做学问；也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是安分守己，勤俭持家，与人为善。兴盛的家道应得益于爷爷“耕读传家”的家风和他“知行合一”的言传身教。近年来，他的孙辈中出了一个硕士、一个博士，曾孙辈接连考上重点大学，一个曾外孙女去年还考了全县的文科状元。若他泉下有知，定如他在遗像上的表情，笑口常开。
{:5_233:}{:5_233:}{:5_233:} {:5_233:}{:5_233:} 鬼先生才华出众，原来是基因遗传呀。 {:5_233:}{:5_233:}{:5_233:}{:5_233:} {:5_233:}{:5_233:}{:5_233:}{:5_233:} 好一句 “云在青天，水在瓶中。”{:soso_e179:} {:5_233:}{:5_233:}{:5_233:}{:5_233:}{:5_233:}{:5_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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