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曾淡去的过往(二)
那些年,哥哥姐姐们因为家庭成份而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只有我没有受到政策的影响,顺利完成了读书上全过程。每次看到哥哥姐姐们粗糙的双手,困顿的生活,我就想,当年,如果大伯能够把红军当到底,家里断不会陷入如此窘境;又反过来想,倘使大伯“将革命进行到底”,或许活不过1940年代。这样翻来覆去想过之后,我就把大伯还原成一个长得有点英俊、个子比较修长的俗世男人,有些小心计、有些花心的烟火男人,特殊年代让他经历了中国大地的硝烟战火,也让他在俗世中过早地死去。
1930年代是个激情燃烧的年代,也是红白双方你死我活的年代,大伯属于红方,无论大伯是受什么样的思潮蛊惑,或者为生机所迫,总之,他被颠簸的岁月推到了风口浪尖,又是弱势方,总是被枪林弹雨履压,在崇山峻岭间躬腰驼背来回奔走,像一只仓皇逃窜的钻山豹。当众多同乡被枪炮夺去了生命或者剩下残肢败体,大伯能拖着一支破枪,全身而回,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当然,也为十多年后大伯之死埋下了地雷。
可想而知,当暗夜沉沉,大伯悄悄潜回家,轻轻敲响我家后门时,奶奶的惊恐与惊喜是可以想见的,小脚老太太一向以自己俊俏的儿子为荣,此时捡一条命回来,能不惊喜么!同时,在一片“白我恐怖”的情势下,即便是家乡小小的平原上,谁能保证淳朴的乡民中没有居心叵测的人,不会去乡公所告密?所以,在奶奶打开厚实的门扉那一刻,她首先应该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对大伯的看顾,紧接着又要担虑日后大伯乃至全家的未来。好在奶奶的担虑只是杞人忧天,大伯安全度过了逃跑回家的危险期,还娶了媳妇生了儿子。
大伯毕竟是在那个激情燃烧的红军年代打磨出来的,他的目光不再只是瞄准脚下的黄土,甘心沿着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轨迹生活,他灵敏的嗅觉里早就闻到了经商这个泛着铜香的生计,于是,大伯的幸福梦就掠过夏热握火、冬寒抱雪的农本生活,踏实地落到“末”的肩头,他成了游商走贩,做起了小买卖。斯时,小日本已经践踏了整个华夏大地,那个曾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家园无端增添了许许多多的惊恐,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大伯懂得粗中有细,险中求胜,他窥见小镇上驻扎的日本兵也要吃喝拉撒。老百姓心中的天平不在于谁主宰天下,而在于谁给我粮米,日本人一改刚来时烧杀抢掠的狰狞面目,开始实行“中日亲善”,与中国老百姓相安无事,甚至通过殖民化教育、安定的居家环境等小恩小惠得到与老百姓的和平相处。就是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大伯最重要的主顾是小镇上的日本人。有了稳定的主顾就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大伯从一个当年狼狈不堪的小逃兵,一跃而成为村里说得起话的“有钱人”。自然,在大伯英俊的外貌下,个人欲望趁机膨胀起来,与一位出嫁到附近村子的房下姑姑有了私情。
与此同时,我未来的父亲“二爷”却被县保安大队征去当兵。尽管二爷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做了队长的勤务兵,但是,日军的子弹不因为你只是个勤务兵而轻饶你,更何况这支非正规的地方武装,人员素质、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日本军队,他们在家乡并不高大连绵的山林间穿梭,大多数时间,保安大队被日本兵打得落荒而逃。我的小脚奶奶命苦,先是摊上一个只会吸鸦片的书生爷爷,一生穷困,爷爷死去后,先是为当红军的大伯担惊受怕,现在又要担心二爷的安危,这个时候,纵然大伯生活安稳,日有小额进账,并不能使奶奶心安,加之大伯红杏一枝出墙来,伯妈的心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一家人仍然在一触即发的导火线上挣扎。好在老天怜见,奶奶终于把二爷从死亡线上求了回来。
日子在脖子上抹了一刀又一刀,哭过痛过,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活路。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丢下一个烂摊子,内部国共两党重燃战火,大伯的历史痕迹就此显山露水。我最早接受大伯死因的是,大伯在红军时期带枪回来,是共产党的逃兵。对于逃兵,GCD的军事法庭当判其死刑。那时候的我,深受GCD的正面教育,对大伯既怨又恨,假使他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是多么伟大光荣正确啊!从个人、从家族利益出发,都是造福;即便是他贪生怕死,逃出战场,也要把枪扔了再回家!
大伯之死的第二个版本是我长大后听来的,我更认同这个版本。大伯在“中日亲善”时,与日本人做生意,卖给日本兵猪肉等紧缺物资,这是汉奸行为,抗战胜利后,被当权者以汉奸的名义清除。其实,这只是一个打着“正义”旗帜的借口,大伯死于争风吃醋。也就是说,那位与大伯有私情的同村姑姑长得貌美,觊觎她的,不仅有大伯,还有其他人,那些人在抗战胜利后,以除奸的名义公报私仇,把大伯五花大绑,推到一个叫做花园岭的小山丘枪毙了。我想象着大伯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几个扎着腰带的激进分子幸灾乐祸,作为俗世男人的大伯一定面如死灰,早就吓破了胆。于是,大伯当过红军的光环,就此落入一个不曾启口的小男人本性,被成为我父亲的“二爷”不再提及的禁区。
大伯死后,悲伤欲绝的伯妈改嫁,那时家族唯一的传人,大伯的儿子,被奶奶强行留了下来。但大哥的命并不长,就在大伯死后不几年,他从一架木梯上摔下来,伤了内脏,生病而死。时年仅九岁。
日子如家乡的潘河滔滔不绝地流过,1949年,父亲娶了母亲,生下了包括我在内七个兄弟姐妹,一家人备受日子的煎熬,也尝到了生活的甜头。1980年代,学裁缝的二姐嫁到山里头,逢年过节,姐姐会被村民请到家里做衣裳,一天二块三块的工钱,这种方式,我们称“做上工”。二姐一张微笑的脸,灵巧的手,裁缝手艺也是山里头首屈一指的,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裁缝师傅。一天,二姐一个人在主家堂屋低头做衣,有位奶奶进来陪她说话,一来二去的扯白中,当奶奶知道二姐正是她的“死鬼”前夫的侄女时,她一把拉住二姐的手,像是见了娘家亲侄女一样,百感交集。她紧紧拉住二姐的手摸来抚去,老脸上纵横交错都是泪,她哭1940年代,哭她的死鬼前夫和可怜的儿子。二姐也像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大伯一样,怔怔在望着伯妈,用最柔软的语言劝慰伯妈止哀。好久好久,伯妈仿佛从四十年前还魂,毕竟自己也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再多的风风雨雨也要淡去,再伤心的过去也会平复,伯妈叹了一口气说:那个死鬼,造孽啊!
于夜,主家挑着缝纫箱送二姐回家,伯妈靠在门边,望着漆黑的夜色,一切都融入到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里,好在,她的处女嫁仍然清晰,只是,她的身后还有多少时日呢?
家族的记载,值得后辈珍藏 {:5_233:}{:5_233:} 先生好笔功好笔功!{:5_233:}{:5_233:}{:5_233:}{:5_233:}{:5_233:} 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权限太低~~真想给作者加上一万分!!
于无声处听惊雷。意境悠远,含蓄深沉,充满了作者对人生的思考,让读者的灵魂经受一次涤荡。历史是厚重的,但事实有时候比历史更沉重。革命不是无谓的牺牲,而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西点军校的教科书上曾经写道:当你射完最后一颗子弹而无法战胜敌人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投降。即使是军人,生命才是最大的价值。可以为自由而战斗,同样也有权利为生存而逃避。 {:5_233:}{:5_233:}{:5_233:}
可惜这样的好文章杂志不敢刊登。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2-9 16:3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可惜这样的好文章杂志不敢刊登。
胡诌乱写的,http://ssbx.me//mobcent//app/data/phiz/default/11.png
这是一篇很有看点的纪实性小说,可读性很强,只是有点小细节需要注意,比如:1940年,后面的代是多余的,还有,既然“大伯”参加的是红军,那前面用“蛊惑”这个词不妥,个见,望先生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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