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医生(42)
零零碎碎地先后共写了41篇看医生。有朋友说我性子急,这些文章却是娓娓道来,很耐读;还有朋友竟说我写得像旅游游记。其实,看医生是一件又累又苦的事,回到家里头脑还像在放电影,平静不下来。于是傻傻地坐在电脑前,细细回忆那些事情,自觉不自觉地写下那些纪实性的文字,我记忆力差,想留作备查的医案。这类文章,有点像学生作文 “记一件印象深刻的事” 似的。
平心而论,我最不想写这类文章。平安是福。这年月,“有什么千万别有病,没什么千万别没钱”。我最不愿意打交道的人是医生。他居高临下,你低声下气陪小心。虽然我不烧香,但是到庙里见了菩萨都磕头,虔诚地求菩萨保佑,一家人健康平安。
天有不测风云。妻去年腊月被车轧脚了。
那天我去金坝。冒雨回来,在仁里街那条胡同里给妻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妻异样的呻吟声——
“我被车轧到脚了!”
我的心一阵颤抖!
“在哪里?找到车没有?儿子来了吗?”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宿松商城的南北药房。
妻已经上了汽车。呻吟着,叫我回家拿衣服去换,她的衣服湿了。
回家拿衣服去医院的电话里知道,妻已经在医院住下来了。我匆匆忙忙来到11楼,没有床位,正在石膏房里换衣服。旁边一个不很年轻的女人,就是肇事者。我说,“你也来帮忙一块换衣服呀!“
“我哪当牛做马不是?只是赔钱就是!”
——史上最牛的肇事者!
轧人了还如此理直气壮!
儿子要跟她理论。我制止了。跟不可理喻的人没有理讲。何况,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
片子来了。医生说 “三处骨折!住院。”
他说得轻飘飘,我却听得沉甸甸!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妻还是一个年老体弱各种疾病缠身的人!
医院里人满为患,甚至过道上有人。儿子找人才好容易住了下来。
13床。
医生开药,接着是护士打针。我坐在床头。妻呻吟着,断断续续说:“我在黎河公园。天起风变冷了,我回家加衣服。走到菜市场旁边,后面来了一辆车,我让车一脚踏上了旁边人家的台阶,车镜子却把我划倒了,车轮子从我脚上过。我喊:车轧到我脚了!一个女人下来,说我赖她。这时旁边店老板说:‘你的车镜子把人划倒了,车轮子轧到人脚了!还说人赖你!’她这才把我扶上车,说到旁边小医院看看,没有事给你几百块钱。妻说,没事,我不要你一分钱!”
真的是“雷公不找灾公灾公碰上了”!
五心烦躁!
最窝囊的一次看医生!
最无奈的一次看医生!
血压升高。头脑有些眩晕。请了一个护工,每天工资130元,另外生活费。三天后护工回家,给她500元工资。
每天三个节目。
早晨8点钟以后由李主任或者陈主任——安徽医科大学尹宗生的得意弟子带队医生来查房。我小心翼翼地问妻的病情,“骨折,先打石膏,一星期后再看!”
接着,又是一队白衣使者查房。“毛巾不能挂在床头!”
然后是护士打针。医生忙一天的功课完成了。有人去做手术。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妻的脚肿了,而且脚趾发黑。问医生,说,都是这样,他们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妻呻吟着,痛苦万分。我无可奈何地陪着感受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艰难的持久战。
我早晨洗完衣服,在佳佳乐早餐店吃两块钱包子,然后用保温杯带一碗粥、两个包子给妻。医院里有暖气,而且病房里有空调。气温明显比外面高很多。但是我明显感觉到头晕。医院里上上下下有四部电梯,但还是人满为患,要等好长时间才下来,往往里面的人还没有全部出来,外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里挤。我性子急,不喜欢等,宁愿一格一格地爬楼梯。坐电梯停下来时我明显感觉头晕,爬楼梯倒头脑清醒。不过,上了6层就感觉难。老了,几年前我上15层楼还可以一鼓作气。慢慢来,我索性一步一步地玩数台阶的游戏,一层一层地上,一格一格地数。以此转移注意力。不过有时158格,有时159格,有时160格,到底多少台阶?还是不敢肯定。终于到了11楼,如释重负。快步来到病房,看看妻,妻看着我。没有一脸怒气,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医院不禁看医生护士脸色,还有看病人脸色。问妻,还好吧?还好。阿弥陀佛!
接下来的工作是给妻倒尿盆,打水刷牙、洗脸,吃类风湿的药。等着锅炉打开水。老陪护们说,要锅炉那个显示器发黑了,水才是开的。11楼那个烧开水的锅炉供不应求,往往要看好几次才能接到真正的开水。有时候真的等不及,我自己要喝水,我到12楼去打。
看妻吃包子,喝粥,然后洗碗。然后无话找话,问昨天夜里情况,问旁边两个病人情况。医院里有的是时间,无休无止的枯燥无味的时间。情绪不好也要赔笑脸。
病房里14号床是一个49岁的女人,妻说叫罗腊梅。一双大眼睛,一嘴整齐漂亮的牙齿。说话轻言细语,不急不慢。腊月里给家里墙壁打扫卫生,梯子滑倒了,跌断了髋关节,要做手术。她却反复说,不用做,不痛。她舍不得一万多块钱。做手术那天,给人装修的木匠丈夫、儿子、二女、母亲、妹妹、弟弟一大家子都来了。她媳妇也在医院生孩子,比她迟几天做手术。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女,她看得笑不拢嘴。她自己两个女儿,曾经躲计划生育才生了三儿子,现在政策好了,全面放开二胎。她的陪护轮流转,二女儿值班时间最长。做裁缝的妹妹,在县城陪读。比她白,比她胖,比她爱打扮,洋气,而且爱笑,没说话先笑。一个聪明活泼可爱的儿子,后来成了我的qq好友。
15号床是一位姓许的老弟,好像叫志来。比他小10岁的妻子说比我小1岁或者两岁。他这是 “三进宫”。去年8月3日骑电瓶车跌断了腿,在医院做手术失败,这次是第二次重做。医院叫他回家,他要医院答应取钢板不交钱。老弟许岭人,一个极其忠厚老实的人。大儿子二十多岁,在外打工。妻说到病房来了,不说话。二儿子更不说话,从来不跟陌生人说话,多少有点自闭症。比许老弟小10岁的妻子却是一个整天不停嘴而且热情好动的人。医院里一有风吹草动她第一个出去,回来详细回报。她一天到晚不停嘴,说话语速较快。说她们家在屋场旁边,离田地近,养了50多只鸡,她小儿子把鸡关在家。说她两个儿子,一个23岁在外打工,一个13岁在家读小学。许老弟却恰恰相反,不大说话,说话慢吞吞的。虽然躺在病床上5个月却不着急,说话慢悠悠,不乏幽默。说他们许无二姓。说有一次山里人来修谱,宿松人用银鱼煮鸡蛋招待族人。谁知道族人回去大发牢骚,说:“宿松人吃大鱼,给我们只是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鱼!” 从此不再一块修谱。还说人民医院有三个手术失败者,有一个麻醉过度,至今没有知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个是骨头错位还是什么,记不很清楚。心里烦里,哪有心情欣赏别人的故事?许老弟却是不急不慢,娓娓道来,不像他的妻子那样迫不及待。
病房里三个人逐渐熟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晚上我回家她们都主动照顾妻,尤其是热情的何嫂。病房里15号第一个回家。真的有点舍不得这两个忠厚善良的人!他们走了,病房里寂静很多。不久14号也走了。
无事时陪着妻坐。轻言细语说着可有可无的话。有一天到附近 “宿松县卫生和计划生育委” 那里拿了几份《文摘周刊》。还在家拿了我的 “讲台三味” 打印文章,打发漫长的时间。中午12点钟左右吃饭。开始买盒饭,6块钱一份,一盒饭一盒菜。饭倒是热的,菜却冷若冰霜。我胃口好,什么都吃,妻却往往只喜欢豆渣。后来到右边一家九重畈小吃馆里吃热心的15号床何嫂介绍的。她在人民医院呆的时间长,见多识广,一个百事通。给妻买一半是混沌一半饺子,5块钱一碗;我吃一碗炒豆粑,里面加一些青菜、大蒜叶,也是5块钱一碗。我吃得津津有味,妻也很满意。晚上一般是儿子送饭,我早晨买两根排骨,儿子中午回家插电清炖,晚上给我们送来。那一段时间儿子非常忙,忙得昏天黑地,在医院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电话。我倒是闲人一个,却爱莫能助。
晚上9点钟我办好接便盆,打好第二天早晨刷牙的清水,保温杯倒一杯喝的水,然后回家睡觉。
下楼时依然是不坐电梯。步行下楼梯。不数数,而是用力踏楼梯,电灯顿时闻声而亮,真正名副其实的感应灯。我忽然有感于 “感应” 二字。据说,人类也存在现代科学都不能解释的 “感应”。发生在亲人之间能够穿越时空。死去的 “托梦” 竟然真的活灵活现;远在天边的亲人竟然活灵活现地看见了,听见了。莫非,亲人之间真的有不可思议的 “感应”?妻说,我的父亲曾经说过,死后一定保佑她!莫非老父亲不记得?
每天上午,医生在主任带领下 “到此一游”,护士在护士长带领下也 “到此一游”。妻主治医师姓吴名罕,一个胖胖的帅小伙,说话有点口吃。工作认真负责,也比较随和。我请他把妻验血化验单给我,出院时真的给了我。护士长姓方,一个热心负责的好医生。
一直到腊月二十八日,妻才出院。那几天,人民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儿子不敢开车来接。叫出租车,听说是人民医院掉头就走。是儿子用医院轮椅退回家的。我大包小包拿东西。买了两根拐杖。
至今,妻仍然柱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路。
菩萨保佑!妻从此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再写《看医生》吧。 石普水2017.2.20草稿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