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短篇小说)
惑(短篇小说)
一
美凤羞赧地坐在电脑前,神情微醺,脸蛋红澄澄的,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屋里阒寂无声,静得只能听到网络的心跳声。探头下,美凤抿了抿嘴唇,敲出了几个羞得东倒西歪的字:“害羞,关了吧?” 刹时,荧屏上蹦出了几个字:“日出江花红胜火”。她讪讪地笑了笑。
……
“哥是传说。”
“妹是传说。”
“哥是神!”
“妹是仙!”
“哥妹相加是神仙!”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美凤和网友 “蓝天白云” 同时想到的,相隔千里之外的二个人此时笑得无比开心。
半年前,美凤接到一个叫 “蓝天白云” 的人发来申请,要求添加他为网友。一见到这个网名,她没作任何思考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她是草原的女儿,从小就向往蓝天白云,蓝天白云中有她儿时的梦想。从聊天中,她感知到他优秀的人品,感知到他的才情,感知到他敏锐的目光,深邃的思想,特别是他那种坚强不屈,百折不挠的精神深深地感动着她。
时间长了,奇妙的网络就变成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而又绵长不知尽头的线,这线紧紧地牵着两颗心。她只要在网上几天没有见到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无限的依恋。他在她心里就像一抹春阳,尘封在心底的那个久违的春天又在开始泛绿,慢慢地,绿得让她心跳,绿得让她几乎疯狂。
几次,他叫她冲破家庭的牢笼,解放自己。他曾对她许诺,只要你勇敢地冲出思想的边防,我 “蓝天白云” 就是你温暖的怀抱。
聊至情深之处,突然,荧屏上跳出了一个嘴型图片。这是一个动感图片,血红的嘴唇在不停地开启闭合着。虽说开启闭合的幅度不大,但足可以让她耳热心跳。她仿佛感觉这张嘴在吻着她的嘴,吻着她的脸,吻着她的耳根,吻着她的脖子,然后游走在她的身体之上,就连她身体最隐秘的部位也不放过。她感到身体一阵酥麻,毛孔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抬起红晕的脸,瞟了一眼视频中的他,之后,眼睛就迅速从他的身上逃之夭夭了。他的眼神热烈、专注,闪烁着迫切、期盼,还有夺人心魄的光芒!她心慌气喘,吓得手忙脚乱,于是迫不及待地关闭了电源。
啪!一只玻璃杯适时地从桌上掉了下来,变成了一地惊恐的碎片。
嘟……闹钟报警。接佳佳的时间到了。
二
佳佳在阳光小学读五年级。去佳佳学校的路上,她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和 “蓝天白云” 视频聊天的事——他的轮廓有高仓健的英气,发达的肌肉有泰森的质感,宽阔的胸脯有蓝天一样的辽阔。当然,她也想到了那血红而又富有挑逗性的图片,她仿佛感到有一张嘴又在她的身体上忙活着,身体瞬间就变成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她用巴掌拍了一下脑门,骂了句该死!
她最怕这样的嘴,她曾被一张狂热的嘴吻得改写了人生。
美凤生长在内蒙古的一个大草原上。少女时期的她靓得炫目,许多男孩对她都瞪着一双挖宝的眼睛。家乡的人说,她是草原的精灵!在蓝天和白云下成长起来的她,清纯而又富于幻想。她从小就喜欢在地上做摆字的游戏,看《格林童话》,她好像是专为方块字而出生,为童话而快活着。她生性聪颖,中考时,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成为了她们那个小乡村的一个传说,一个传奇的神话。
少女时期,情窦初开的美凤,外表淑静,但内心并不安分,心里居然有个白马王子!这个秘密她不敢告诉父母,担心他们知道会烧了她珍藏的几本画报,画报上有她的青春偶像——日本影星三浦友和!她曾多次做梦,梦见自己飞过了太平洋,把三浦友和带到了家乡的草原,想让他做上门女婿。谁知,父亲怒斥小日本残害我骨肉同胞,死活不依;母亲细声细气地劝着:不能啊,我的凤丫!她跪在地上求父母,不屈不挠地要求父母收下三浦友和。父亲的额际青筋暴出,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一根旱烟枪凶狠地砸向她的脑袋,一下子砸醒了她的梦。她哧哧地笑了:傻丫,你就会幻想!她常常叮嘱自己:别想了,别想了,傻丫!但三浦友和就像一棵树在她脑子里扎了根,撼不动,拔不掉。
上高二的时候,一个青年数学教师让她一见倾心。这个教师上课不用看教案都能精彩地讲完每一堂课。他的每一个手势是那样的优雅;尤其是,这位教师那双小眼睛含蓄内敛,有三浦友和的神韵。慢慢地,她看这老师的脸像三浦友和,鼻子也像,嘴更像,一切都像!她怦然心动。上课时,她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很像一位心无旁骛专注听课的好学生,其实已灵魂出窍——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甜甜地笑着,挽着老师的胳膊,踩着轻音乐款步进入了婚姻的殿堂,有绚丽的礼花,还有亲人们的笑脸……
课堂上,这位老师的眼睛偶尔和她的目光相遇,她便立即低下头来,脸红晕红晕的,一双手在桌子下面不知所措地搓动着。每天的课程表,她就关心哪一节是数学课。上数学课时,她先是一阵激动,接下来就是看着老师发呆。为此,这位老师还经常表扬她说,美凤同学听课很认真!可是一考试,她的成绩却十分不理想。老师用一种莫名奇妙的眼神看着她,脸上生出了许多无奈,一声叹息是叹得地动山摇。由于数学成绩跛腿,从此改写了她的传说和神话。高考时,她仅考了一个普通本科。
大学期间,追她的同学不计其数,据说,能和她说上一句话,都会令一些男同学兴奋三天。奇怪的是,在红尘滚滚痴情情深的校园里,她的心非常地静,静得就像一汪澄澈宁静的湖。别人认为她是一位骄傲的公主。是这样吗?不是,因为她在大学里没有遇到 “三浦友和” 与 “小眼睛老师”。为此,她对这所院校很失望,是失望透顶。
广阔的社会里,一定有自己的白马王子!美凤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她要带着这种自信走入社会。大学毕业后,她被分到一个大型国营企业做技术员。美凤是家里的独生女,她的父母就把家迁到了美凤工作的城市里。
在厂里,她有六个要好的姐妹,她是 “铁姐妹” 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厂里称她为 “七仙女”。有人常常和她开玩笑,问她什么时候下凡。
一天,好友小玉神秘地告诉她,说诗风哥一会儿要到她们宿舍里来玩。美凤问:诗风是谁?小玉惊讶地看着她——领导,领导呀,连他都不认识,你个傻丫!他是我们厂里的销售科科长,二十七岁,青年才俊!大红人,大帅哥!小玉像吃多了糖,说话的声音都是甜甜的。这个厂有一千多个人,美凤不认识诗风属于正常。美凤扮了个鬼脸,问了句,是我未来的姐夫吧——她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把个吧音拖得悠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小玉伸手掐着美凤。哎哟——饶了我吧,姐姐!不说了,不说了,我向党保证,我再也不说了,美凤嬉皮笑脸地求饶。
诗风如腾云驾雾似的,一下子来到了她二人的面前。嬉闹声戛然而止。
诗风走后,小玉小声问她:这人怎么样?美凤不加思索地说,姐姐说好就好,姐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美凤又调皮地补了句:你说是啵?话音刚落,美凤又哎哟一声尖叫起来。姐姐轻点,轻点,你下手也太狠了点,为了姐夫,你不择手段残害骨肉同胞,真是重色轻友啊!他到底怎么样?小玉一双探索的眼睛盯着她。这儿被你掐得痛死了,你摸摸我就说。你个死丫头,小玉的话音未落,一只手就在美凤的腿上抚摸了起来。美凤眯缝着眼睛享受着,她把答案说得一字一顿:阳光,帅气,高大!接着,小玉便露出了一个大号的笑容。
过了几天,小玉又悄悄告诉她,说诗凤哥请我俩吃晚饭,问她去不去。美凤一扬头,去,为什么不去?她把一个去字说得是斩钉截铁,然后又嘀咕着: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你说是啵?吃完饭,诗风又带她俩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美凤在小玉的面前大发感叹:诗风哥慰劳了我俩的胃,又慰劳了我俩的眼睛!说完就哼起了自己改编的 “世上只有姐夫好” 的小调。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工作的空闲时间,诗风和小玉、美凤是形影不离。美凤在他俩的面前像一朵晶莹的雪花,飘来飘去;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常常欢叫不停。
一日下班,美凤走出办公室就看到了诗风,她老远就喊了声:诗风哥,你怎么在这里?诗风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他笑了笑,等你呀!美凤一脸疑惑,等我干什么?诗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正要到你家的那个方向有事,顺便和你同路。美凤哦了一声,头毫无疑问地点着。
一路上,诗凤的话特别多,他向她谈人生谈理想,说,人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要奋力体现自身的社会价值。她一点也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认为这是大话空话,一点生动的气息都捕捉不到。美凤表情漠然,任他的高谈阔论满地乱跑,她一路前行,脚踩高谈阔论嘎吱嘎吱地响。
什么话题都不如谈文学,美凤对文学很感兴趣,她认为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是文学。由于她的执着,文学的殿堂欣然地接纳了她这个具有非凡想像力的女孩。高中时,她就写点小诗,来点小布尔维亚的情调,有几首诗还刊登在了一家市里的晚报上。从此,她的骄傲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大学,她开始散文创作,写身边的一些人和事,写亲情友情同学情,故乡情,当然也写爱情。因为她的爱还没有发芽,写的爱情文章,总是幻想,子虚乌有,虚无飘渺。这样的作品很难让人读懂,只有能真正走进她心灵的编辑才能读懂她。有编辑这样评价她:作者是一个梦中说梦的人!
诗风了解美凤的文学天赋,于是,话题就自然转到了文学方面来了。诗风是学理科的,没想到他还能说出一大堆的文学理论来,只是说得和背书一样,刻板教条,空洞得就和他那双大大的眼睛一样。没想到,说着说着,他还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挺像一个很牛的编辑在指点她如何搞文学创作一样。他想在美凤的面前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期盼能博得她开心的一笑。谁料,这位平常有说有笑的女孩,今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听众,任他尽兴表演。讲实话,诗风在美凤面前谈文学,那真是在关公面前耍刀。美凤又能说他什么好呢?她是一个纯真的女孩,从不说违心的话,要她去附和诗风,她做不到。诗风说到兴起时,一双得意的眼睛在美凤的脸上寻寻觅觅。可是,美凤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活像西周的褒姒转世的一样。
诗风把美凤一直送到家门口才分手。走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恋恋不舍。美凤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女孩,复杂的东西她从不愿意去想。她很阳光地朝他挥了挥手,一转身,进屋了。
她给诗风下出了一个结论:诗风哥是个好人,为人热情,讲义气;只是口气太大,有那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霸气。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句一点新鲜感都没有的话,小玉却老挂在嘴上,她常常发出感叹,唉!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老喽!美凤说,什么人不同?不就多了一岁吗?你那么伤感干什么?人活得简单点好不好?有了自己的意中人,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嫁出去。你去和诗风哥说呀,谁说不一样?要是我看中了谁,我就主动说,他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拉倒。藏在心里这多难受呀,说不定还错过了美好的姻缘呐。唉!只可惜我心中的白马王子还没有出现。小玉听后无奈地笑了笑,说,世上哪有你这样厚皮无耻的丫头?哦,对了,说说你心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美凤嘻嘻了几声,说:条件嘛,不高,中等身材,小眼睛。说完她就无心无肺地笑了,还露出了一嘴整齐炫白的牙。不会吧,你条件好,就找这样的人?小玉一脸疑惑地追问着,说说,为什么要找中等身材小眼睛的人?她的话音一落,美凤就接上了:这叫做匹配,匹配懂么?我的身高才一米六三,如果找个高大的人,我压抑。小玉嘀咕着,那为什么要找小眼睛的呢?大眼睛的人好看,没听说有喜欢小眼睛的。美凤又嘻嘻了几声,这个嘛,是个秘密!说完就对小玉昂起了滑稽的下巴。说不说?不说,我掐死你,都说你单纯,我看你鬼得很!美凤缩着脖子,吐着舌头,扮起了鬼脸:不说,坚决不说!美凤的话音一落,接着又像见了鬼一样,发出了一声哎哟的尖叫——我说,我说,大眼睛的人,眼睛空洞,里面找不着人,这样的眼睛不但可以做到视而不见,还会藏污纳垢。懂么?小玉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话?听得是一头雾水。
一天下午,诗风火急火燎地找到美凤,问: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美凤看着他那张凝重的脸,噘着嘴巴说,没那么夸张吧,诗风哥,怪严肃的,让人看得好害怕哦。诗风焦急地问道:你是不是相亲去了?美凤扑哧一声,笑了,惊讶地问道:哟,诗风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厂里一个同事给美凤介绍对象。小伙子医大毕业,在一家医院做外科医生,家庭条件也蛮好。说媒的这个同事说,什么都好,就眼睛小了点。不过,眼睛小点也没有关系呐,外科医生现走红得很,手术刀,红纸包,对不对?美凤对红纸包并没在意,只是对这个医生长着一双小眼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晚上,由媒人引见,两人见了面。美凤简明扼要地说完了经过,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也太小了点,模样长得谦虚,谦虚得比毕福剑还谦虚,谦虚得让人受不了。诗风听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后便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尔后说道:我急死了,昨晚我一夜没睡好,你看,我的嘴上一夜之间长了不少的小泡泡。美凤瞪着一双惊诧的眼睛说,没那样玄吧?诗风哥,我的事我不急你急什么?诗风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干咳了几声,一下咳出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这么好的女孩不能随便嫁了,要嫁就得嫁个人上之人。美凤反问了一句:人上之人?摇了摇头,咕哝着:没有想过,嘻嘻。
一个星期天,诗风送来一张电影票,约美凤去看电影。晚上,美凤一路哼着小调,如约而至。她坐在诗风的身边,左顾右盼,然后又起身东张西望。她不安地问道:小玉姐怎么没有来?诗风笑了笑,说,他没有给小玉买票。她问了句:为什么?他说,他和小玉之间什么都没有,只剩友谊万岁。说这话时他显得十分轻松。美凤疑惑地问道:你和她没有爱情?难道我俩有?诗风嘿嘿一笑,我可没有这么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他笑得很诡异。美凤的身边坐了不少自己厂里的青年工人,他们纷纷投来目光,这些目光中,有羡慕,有惊讶,有妒忌,成分复杂。她感觉这些目光就像一把把利剑刺在她的身上。心想,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就是全身长满了嘴也无法向小玉姐说清楚。什么是热锅上的蚂蚁?这就是,这回她算真正领教了热锅上蚂蚁难受的滋味了。如果地上有缝,她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并且永远不想出来,她要逃避这些眼睛,这些可怕的眼睛。而诗风歪在那里,一脸的得意洋洋中仿佛还夹杂着些许的无赖。
她几次想到开溜。可是冷静一想,诗风哥好心请你看电影,而且他还是厂里销售科科长,如果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是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这样叫他的面皮往哪里搁?她只好如坐针毡地强迫自己坐着,坚持,坚持,再坚持。事后,这场电影的内容是什么?片名叫什么?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第二天,她在小玉面前小心翼翼地,心虚得像警察面前的一个贼。她开始不喜欢诗风了,她为小玉抱不平。她认为诗风好表现自己,轻浮,没有真才实学,是那种半桶水却泼得很的人;个头太高,眼睛太大,尤其是皮肤太白,白得是阴森森的。
此后,她就有意躲避诗风。常言道,是福就是福是祸躲不过。一天,她刚走进集体宿舍,一个茶杯毫不留情地朝她砸来,她躲过了茶杯,但没有逃掉小玉的责骂——你个臭不要脸的,真是居心叵测,跟我抢男朋友,你还是我的妹妹吗?从此我俩恩断义绝,你给我滚,死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美凤一下子惊呆了,刹时脸跟血泼的一样。她极力地辩解:小玉姐,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小玉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她——你还不承认!诗风到处说,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俩好有一年多了。
冤枉!凡是冤案都是有口难辩。美凤不知如何向小玉解释清楚,接着哇地一声哭开了。
事后,美凤找到了诗风,问他凭什么说她是他的女朋友?诗风说,我心里是这样默认的。他把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一丝不苟。那你考虑到我的感受没有——考虑到小玉姐的感受没有——美凤嚎着,拼命地嚎着。他风度儒雅,用很文明的口吻说:对不起,你的感受我真的没有考虑到;小玉的感受我不存在去考虑,我再说一遍,我和她没有爱情只有友情。你放心,我会去和她解释清楚的。她用手指着诗风说,你心里是这样默认的,可我不同意!美凤气呼呼的,眼中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态。诗风很和善地笑了笑,你不爱我是你的事,我爱你是我的事。一句话,爱你无罪。他耸了耸肩,双掌摊开,难道这话有错吗?他有一副绅士的模样。
她很失落,许多姐姐躲着她,许多妹妹也躲着她,如躲避瘟神那样。她心里空荡荡的,空荡得无边无际,而寂寞又如乌云那样涌到了她那空空荡荡的心里。一天,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想什么呢?诗风站在她的面前,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她一抬头,瞪了他一眼,嘴巴噘得老高:还不是让你给闹的!诗风嬉皮笑脸地朝她鞠了一躬,对不起,小公主。这么晚了,让我送你回家吧!她一扭脖子,不要你送!说得是铿锵有力。诗风一本正经地说:社会治安这么乱,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路上要是碰到歹徒怎么办?说完,他连忙举起一只手,我向上帝起誓,今天对你决无非分之想,我只想当你一次保镖。
一路上,诗风说说笑笑,像捡到一个金元宝那样开心。而她一声不吭,就像得了哑症一样。走到一座小山旁,诗风突然提议,要到山上去看夕阳下的炊烟。他说,夕阳下的炊烟很漂亮,很有诗意,会让人产生一种天上人间的双重感觉。厂里人不是叫你七仙女吗?去,到山上去看一看人间烟火,去体验一下飘飘荡荡下凡尘的感觉,如何?他一下子把这位 “七仙女” 给逗笑了。
一轮夕阳,悬挂在天边,一抹残阳把天边的群山染得血红,激动的群山,逶迤起伏,状若狂澜;万家炊烟,一团又一团地悬挂于天空之下……一幅辽阔壮观的画卷尽收眼底。
如果不是诗风在,美凤真想在山上大喊一嗓子,这些天来,她太压抑了,她要站在山上,对天对地好好地喊上一嗓子。
突然,她看到诗风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眼睛特别亮,眼神特别柔,怪怪的,挺复杂。她吸了口凉气,急忙往山下跑。诗风在后面不断地喊着她。她惊如脱兔,一溜烟就消失了。
第二天,美凤从家里去上班,刚出门就见诗风笑眯眯地站在了她的面前。美凤一愣,说,诗风哥,你家在单位的西南方向,我家在东南方向,你怎么走到我这里来了?她警惕地追问了一句:你总不会又是顺便有事吧?诗风嘻嘻地嘻了几声,当你保镖行啵?美凤心想,你说得真直白,直白得有点无耻。她说,是你愿意的,反正我没请你,她的脸阴沉沉的。我自愿的,我自愿的,完全出于自愿,诗风在第一时间内作了快速抢答。
一天,美凤得到消息,说诗风一拳把个同事打进了医院。这个同事是小玉的亲戚,因为他为小玉说了几句公道话,然后又指责美凤不是个东西。这句话惹怒了诗风,诗风说,你说我不是东西可以,但决不能说美凤不是个东西!话音没落,拳头就落在了这个同事的嘴上。造成的后果是,让这个同事丢了一颗门牙。美凤想,诗风真的疯了,为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她心里怪他,但又存一分感激。她还听说,诗风为这件事正在写停职检查。
又过了几天,美凤听诗风的一个好友说,诗风为了等她一块上班,怕在家里睡着了误事,于是干脆就跑到离她家不远的一块石头上睡了一晚上。当下,他正感冒,在打点滴。美凤惊得活像个泥塑的菩萨,醒过神来后,眼泪就从那张感动的脸上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之后,被感动的美凤再也不排斥诗风了。经常和诗风玩在一块,闹在一起,只是她仍把他当哥看,爱神还没有在她心里完全醒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小玉说的那句话真灵验,转眼就到年终。年终单位会餐,诗风和美凤都喝了不少的酒。酒后,单位举行舞会。许多人都想找厂花跳一曲。美凤呢?美凤呢?有人喊个不停。而诗风挡在美凤的面前,用手捂着她的嘴。他一米九零的个头,把个美凤藏匿得无影无踪。舞曲一开始,他就拉着美凤的手登场了。这场舞会,美凤只跟车间主任和副厂长各跳了一曲。美凤几乎成了诗风的专职舞伴。搞笑的是,诗风怕美凤被人抢去,舞曲一停止,他干脆拉着她的手不放;舞曲一开始,他又喜气洋洋地拉着她上场。
诗风送美凤回家的路上,走得东倒西歪,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美凤急忙上前去扶他。他趁势把美凤紧紧地抱在怀里。美凤惊讶地说,原来你是装喝醉了哇!这句话没落音,她的嘴就被诗风的嘴堵住了。开始,美凤还用手反抗,一会儿就像一只被杀了的鸡,软了。这温热的嘴唇,神秘的吻,冲击着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可是,她心中的“三浦友和”和那个 “小眼睛老师” 被这一吻赶跑了,从此再也喊不回来。
三
学校的门口聚集了不少的家长。美凤挤在人群里。站在她身旁有两个老头在说话。——张老头说,李老头,你来接孙子了?嗯,李老头笑着点了点头,说,来接爷爷了,他们是爷爷我们才是孙子呐!张老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你说得对,说得对,我们是孙子他们是爷爷,哈哈哈。
美凤淡然一笑,然后心里一酸,她想,现在的孩子是太娇气了,许多孩子基本没有情商,在家里是为所欲为。就拿佳佳来说,她要什么你就得给她什么,否则就大吵大闹。在家玩游戏,上课不听课,作业不做,成绩下下。记得有一次,她叫佳佳去看外婆,佳佳正玩着游戏,埋着头说,不去!外婆是你的妈又不是我的妈,不去!美凤一听来火了,于是批评佳佳。诗风立马在一旁护短。平常诗风总说,女儿要娇养富养。没想到养出一个鬼来了。一想到女儿而今变成这样,就想到诗风,一想到诗风,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认为他不仅教育孩子有问题,连人品都是个问号。
诗风拿出了当年追美凤的功夫,只几年,就由科长爬到了厂长,又由厂长爬上了公司副总的位置,真可谓一路辉煌一路歌。可是,他的地位在变,一切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他在外面迷上了吃喝玩乐,有时深夜才回来。几次,他酒气熏天,进门就说,老婆你怎么就睡了?为什么不等着我回来?真不懂规矩!他上了床就要干那事。一次,美凤气呼呼地说,要是在外国,这叫做强奸!诗风说,扯淡,这是在中国,我强奸你怎么啦,你是我老婆,说白了我就是你的天,嘿嘿,我就要强奸你,说完就在她的身上腾云驾雾地去做他的神仙去了。一次这样,几次这样,这并没有什么,可常常如此,就把美凤折腾得瘦了一个圈。美凤最讨厌他的酒后乱性,这样让她睡不好。他完事后,倒头便睡,那讨厌的鼾声,粗声如猪哼,细声如猫叫,吵得她常常通宵难眠。美凤实在受不了,就劝他不要再喝酒了。说归说,但这毛病他老是改不掉。一次美凤多说了他几句,他就梗着脖子瞪着眼说,你认为我是为自己喝的?我是为公司喝的。做男人不易,做一个台面上的男人就更不容易哟。说这话时,他居然有一副很陶醉的样子。美凤反唇相讥:不喝,难道会有人硬灌你?你说你是为公司喝酒,怎不说是为全天下人喝酒?借口,你就是好喝,贪喝!不要光讲空话大话好不好,不要说什么兼济天下,我看你独善其身都做不到。照这样吃下去,喝下去,你的身体垮了不说,公司总有一天会被你们这群人吃垮喝垮的。诗风脸上陡起乌云,一瞪眼,出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嘘——住口,注意言论!
此后,他俩常常为喝酒的事,争争吵吵,磕磕碰碰。
一天,诗风歪歪倒倒地回到家中。美凤很是伤心绝望,她想,自己做阑尾炎手术在家里休假,他不但不尽丈夫的责任和义务,照常跑去喝酒。她心中的那个对他百般呵护的诗风哥变了,变得陌生了。她噙着眼泪,拿起换洗衣服就往娘家跑。诗风从后面追上来拉住她,先是劝,劝说无果后,他出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接着揪住她的头发,往地上一按,抬腿就是几脚。他怪残酷的,打得她遍体鳞伤。她清楚地记得,这天,天上雪花飞舞,地上白茫茫一片。她在雪地上挣扎呼救的情景,她至今不但会模拟,还能当导演;如果有谁愿演这出戏,有哪一点细节不到位,她都能指点出来。这件事发生后,一连几天美凤不吃不喝,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表情,连眼珠子都不怎么会动了,如个活脱脱的精神病患者。诗风一下子慌了,好话劝着她,他不厌其烦,攻坚克难地做她的思想工作。谁知,劝说无效。最后,他泪流满面,自己打着自己的耳光,说自己不是人,一定痛改前非,说着说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美凤的眼睛慢慢活泛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讥笑,心想:诗风你好猥琐!男人膝下有黄金,你的膝下一文钱不值!沉默了好一阵子,美凤突然开口说话:哟,大副总,这怎么使得,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不是降贵纡尊吗?你下跪,就是代表全公司的人向我下跪,我一个小职员怎么受得起?说完,哈哈大笑。只是笑得很怪,笑,还笑出眼泪来了。
美凤真正看到他的冷酷,是从他处理公司的一件事上发现的。一次,公司里出了一点销售上的问题,但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对责任人最多给予警告或停职反省处分。而他作为主管销售的副总,小题大作,硬是抓住不放,穷追猛打,最终把销售科长给予撤职处分。公司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美凤也认为应当给人留点后路,在家里和他理论起来,他的眼睛冷到了零下,一个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嘴角上挂起了一丝冷笑,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小销售科长敢跟老子叫板,老子要杀得你鸡犬不留。美凤惊讶地看着他,身上有种剌骨的冷。她想,你够阴的,在家欺负老婆,在单位整下级,还往死里整。以前的诗风你不是这样的哦,难道是仕途……?
又一次因为喝酒,她和他吵了起来。她说他一句,他讲她十句,一个大男人的嘴却比一个娘们的嘴还琐碎,好像话语权的旗帜就插在他的嘴上。她气不过,把一个酒瓶盖子朝他掷去。没料到,这瓶盖砸在了他的脸上。他照了照镜子,见脸上有一道划痕,于是,他朝她吼着:你敢破我的相?你知道我的脸有多么重要吗?她针锋相对:我看一半是人脸,一半是狗脸。你在家里会耍威风,有本事你和上头去叫板呀,见到老总,你这个副总还不是和狗一样!出了公司你一文不值!这,一下揭了他的痛处,他眼中划过闪电,嘴中炸响惊雷:当心我揍扁了你,让你知道我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天!否则这个家就是阴盛阳衰!美凤近前一步,指了指自己:来呀,有种你就打。她挺了挺胸,活像一个刘胡兰。接着她又说:什么丈夫?什么天?我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说对了,家里有了你,就变成了阴盛阳衰!公司里有了你,也变得阴盛阳衰!你就是阴人一个!吵得难解难分时,三岁的小女儿佳佳跑过来充当联合国秘书长,她用手捂着耳朵拼命地嚎着:别吵——爸爸妈妈都别吵!一个小 “安南” 算什么?争端照常升级,不利于团结的话越讲越多,气越来越大。突然,诗风眼中惊现杀机,双目一瞪,故伎重演:一个耳光过去,接着又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地上一按。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踢她,而是骑在她的身上。美凤感到他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在下面进行了殊死搏斗。诗风按住她的嘴,她就用手抓;按住她的手,她就用嘴咬。她没有眼泪,全神投入在一种有形无声的反抗之中。佳佳吓哭了,她说,爸爸和妈妈都疯了,我去报警。女儿哭着跑出门后,他俩一下子惊呆了,只好结束这场未经谈判的战斗。
这日子无法过了!她想到了离婚。
去往法院的路上,美凤的父母拦住了女儿。诗风借机开溜了。后来美凤才知道,父母的突然出现是诗风事先打了电话。
在家里,美凤哇地一声哭开了,她向母亲细细地诉说着自己婚姻的不幸。母亲为她掬了一把伤心的泪,皱着苦瓜一般的脸,摇头发出了一连串血泪的叹息。她说:凤丫,不能离啊!女人就是这命,苦,苦不过黄连水,黄连水苦不过女儿心。不,我要离!美凤的话音一落,母亲又劝,女人这辈子不是为自己活着,是为自己的男人活着,为孩子活着,为家庭活着。你离了,家不就散了?你离了,孩子怎么办?佳佳这孩子灵醒啊,活像你小时候一个模样……母亲说得神情凝重。
佳佳小时的确很可爱。那天她为父母打架一事跑出去报警,后来,美凤和诗风出来劝她回家。可是回到家后,她还是不停地哭,劝都劝不好。之后,她要求父母和她的小手握在一起,她用小手指了指爸爸,又指了指妈妈,再指了指自己,她说,这样我们一家人团结在一起,我们做吉祥三宝。从此美凤和诗风之间就有了一个协定:不管以后发任何事,都不许在孩子的面前发生争吵。
美凤本想摆脱这个家,但一想到孩子就提得起放不下。家中,佳佳就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她眼前飘来飘去的,那双纯净得像湖泊像海洋一样的眼睛,那童真灿烂的笑容,把她天大的烦恼都稀释了。她想这孩子是水,是一条潺潺的溪流在浸润着她即将枯竭的生命!她认为她和诗风结婚以来,只干了一个漂亮活,生了一个佳佳。想到佳佳,她就把烦恼往肚子里吞。
她叹息着,唉,我天生就是这样的命,原本把希望寄托给佳佳,谁知,佳佳也变了。
四
哟,美凤你来接孩子啦!王副总的太太莫云一扭澎湃的腰身,笑得一脸肥厚的脂肪在东奔西突,半秃的眉毛被挤得一高一低的。
美凤莞尔一笑,点了一下头。
我对你讲呐,你们家的诗总太不像话了,在外面乱搞女人,最近他又和公司的小陈好上了……说话就像扫机关枪。
诗风和王副总是 “政敌”,当年竞争科长时俩人就结下了嫌隙,常常你攻击我,我攻击你。美凤为他俩下出的结论是,乌鸦嫌猪黑,蛆说大粪臭。去年,公司有两个副总因经济问题落马,他俩才坐上了副总的位置。
你家诗总也太花了!莫云陡然提高了音量,生怕别人没有听到似的。
诗风的一些花边新闻,美凤心里早就有数,一些信息早就输进了她的耳朵里。一般这样的信息是传不进美凤的耳朵的,美凤虽然长了一对很漂亮的耳朵,但对接收这样的信息,应缺乏科技含量。难道美凤的耳朵有特异功能?不,这个信息就是公司王副总的太太莫云有意传递给她的。以前和诗风相好的女人是公司的一个秘书,姓王,比诗风小十三岁。她除了年轻和个头比美凤高几厘米以外,其他都比美凤逊色。听说诗风的生日,这位王秘书给他送礼物,连内裤都送。
一次,美凤在洗衣服时,看到了诗风的白衬衫上有红唇印,衣服上还有几根黄头发。这要是别的女人看来,是敏感得让女人发疯的物证,不亚于毁灭性的原子弹。而美凤却把它当成一颗哑弹。她不但能做到心平气和,心里反而有一阵莫名的惊喜,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她警告自己,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她兴奋地推测,不出意料,她很快就能带着佳佳离开这个家。
诗风,以前我和你离婚时,你不放佳佳;现别的女人容不下佳佳,佳佳自然就会跟我走了。谢谢你诗风,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晚上,她常常做梦,她在梦里带着佳佳在蓝天白云下飞翔。
美凤的预料很准确,没过半年,这个小秘书就找上门来了。美凤仔细瞧了瞧,心想,嗯,是有几分姿色。让王秘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美凤热情地和她握了握手,还给她倒茶和端来水果。小王愁眉苦脸地向美凤说,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找上门来的,现在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美凤心想,你言下之意是要我给你让位子,美凤眼神淡定,她笑了笑,心想,你够大胆的,胆大得可爱!美凤优雅地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行,只要你和诗风商量好,我随时给你让位子。小王原本想用非常的手段来取得领地,没想到美凤能有这样的姿态,她傻傻地看着美凤,一下子被她的从容和大度惊呆了,尔后胆怯地低下头来,像一个做贼心虚的贼,她嗫嚅着:大姐,对不起你,我是鸠占鹊巢了。美凤淡然一笑,不,我是鸠,你才是鹊。小王看了美凤一眼,惊恐得坐立不安,紧接着就起身告辞。美凤一直把她送下楼,还给小王送去了一个让她意外的笑脸。
美凤很兴奋,她想她很快就能带着佳佳走。她常常在梦中笑醒。诗风问是什么事让她这么高兴?说完,一只手就伸过来袭扰她的乳房。她一翻身,用屁股对着他,心想,坚持,再坚持些时间,小王很快就会来接我的岗。
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王秘书早一天来接岗。可是,半年过去了,她发现,诗风脸上平静异常,根本没有让她换岗的表情迹象,相反,他在床上干那事出勤率还高了。做性事时,他还不忘了本行,有时说到机械学上去了,说她的身体部件真好,大部件好,小部件更好,他和她是静配合,不是有间隙的动配合。她只好咬紧牙关地忍着,黑暗中,她的脸上奏响了一曲无奈的悲歌。
这日子太折磨人了,等待一词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发明这词的人该杀!美凤主动拨通了王秘书的电话。王秘书在电话中告诉她,说我不想和诗总再发展下去了,一是诗总并不想和你离婚;再说诗总这个人太花,财务科的小陈也和他有一腿。美凤问,那你们的事是怎么处理的?王秘书在电话中吞吞吐吐地。美凤说,说嘛,我你还信不过?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王秘书终于说出了答案:这自然是用钱摆平的啦,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赔钱打个胎那当然不是问题了。赔得不多,就十万,这对诗总来说是小意思啦。王秘书还在电话中狠狠地表扬了美凤,说,大姐,你的从容和淡定让我佩服!什么是强大,这就是强大,你是不可战胜的!小陈那骚货决不是你的对手。美凤叭地一声挂了电话,心里骂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司常常出这样的怪事,真是蛇鼠一窝!
她人生的希望像个肥皂泡,瞬间叭地一声破灭了,又像昙花一现,留下来的是无尽的感伤。她在暗地里狠狠痛哭过几次,感伤她的命运多舛,质问机遇为什么总是绕开她的命运溜走?
她曾下着决心,离,坚快离!可转念一想,那佳佳呢?这坚强的决心又在她的理性中泡汤了。她狠狠地朝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唉,女人哪女人,女人你就这点出息!
你家诗总你也该管管了……莫云又在唠叨。
美凤看了一眼这位王副总的太太,心里冷笑着,你认为堡垒能从内部攻破?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美凤看着那张挑拨离间又不要报酬而拼命地工作的嘴,她眼神漠然,一昂下巴,冷冷地说了句:是吗?
放学铃响了,打断了她俩的说话。美凤吸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轻松。
五
突然美凤的腿被踢了一脚——哥们,你来了!佳佳看着美凤,端着一张嬉皮笑脸。你这孩子,美凤瞪了她一眼。
路上的人、车穿流不息。
妈,明儿家里也去买一部宝马,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坐着宝马上学和回家了。不过,你当我的驾驶员是我高看你了哦,别不识抬举。美凤一脸愠色,说了句,你这孩子净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佳佳头一歪说,怎么不着边际了?你认为买部宝马是多大的事似的,这对于我们家来说不是小事一桩吗?我爸是多大的官哦,甜甜和倩倩家都买了,她俩的爸爸比我爸爸的官小多了。今天我算是正式和你说了,不买我就罢学。美凤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感到心里有一种空前的绝望,她想,这孩子真烦。
佳佳突发感叹,唉,真是亏了我们这些孩子啊,你看这街道是乱糟糟的,在这种环境下,这叫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如何成长?上初中我就去美国,出去透透气,沾沾洋味儿。美凤说,你——话没落音,就被佳佳嘻嘻的笑声给打断了。佳佳说,你什么你?爸爸都答应了,有钱不花是白痴,小沈阳说,人这辈子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美凤看着佳佳,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真是有种像种,无种不乱生。
妈,你别老唉声叹气呀,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你和爸爸一直不讲话。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你们就没有相爱过吗?这话说得人小鬼大。
相爱?我爱诗风吗?美凤在意识中搜索着,她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诗风爱我吗?答案也是模糊的。
与诗风结婚,她想,就是那个该死的吻!
自从诗风的第一个吻开始,美凤就迷恋上了这种吻。一度,她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是妙不可言。而诗风则把他俩的初吻戏称为 “偷袭珍珠港”。美凤一脸疑惑:“偷袭珍珠港”?诗风嘿嘿一笑,你的牙齿跟珍珠似的!美凤醒悟后笑了笑,骂了句:你个法西斯强盗!诗风说:男人搞对象,一要大胆,二要皮厚,三要行点蛮。美凤对这一荒诞的论调感到惊奇又好笑,而后说,现在不需要行蛮了,你个强盗!说话的声音小得好比蚊子在叫。诗风嘿嘿了几声,嘴瞬间就贴了上来,舌头立即进驻 “珍珠港”。热恋期间,诗风很俗,与其他红尘俗子没有两样,他向美凤表白什么海枯了,石头烂了,而他的心决不烂掉。听到动情之处,美凤就像喝了酒,晕乎乎的,又像喝了蜜,样子就像一块高粱饴糖,色红质软。一会儿,美凤就如一只猫,温顺地躺进了他的怀里,二人又吻上了。
之后,美凤常常想:这吻很神奇,就像一个魔鬼,很快就把她吻进了爱情的坟场。
结婚后,诗风很快就变了,他的官越当越大,他的变化也越来越大,变得让她认不出是他了。要说她和诗风完全没有爱也不客观。自从他喝酒玩女人,发生家庭暴力,她就对他彻底失望。人怕伤心,树怕伤皮,此后,诗风的一切所作所为,她都熟视无睹,一概不问。她眼中有自然万物的声光,唯独没有诗风,一家三口人,她认为只有两个。他在她眼中只是个虚数,是一团空气,是个阴影。她想,以前是他的老婆,现在不是;她就是她,她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就是在床上和他干那件事,也是麻木地仰着身体,去完成被强奸的过程。
六
佳佳下午上学去了。家又变得寂静。
自从佳佳入学后,她就办了停薪保职的手续,在家当上了一名全职保姆。但她没有想到她和诗风的婚姻这么快就进入了死亡,更没有想到佳佳会变成这样。她认为自己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负有责任。一想到佳佳她就有着揪心的痛,这孩子现变得不可救药,脑子里净是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一次,她问佳佳,我跟你爸爸离婚后,你跟谁?佳佳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是跟爸爸,爸爸宠我,爸爸官大有人送礼,饮料和酒是整箱整箱地送,烟是几条几条地送,还有这个——佳佳不停地搓动着拇指和食指说,大把大把的票子。嘁,你也别老说离呀离的,脑残!你离了我怎么办?你离婚的请求我不批准。她在模仿她爸爸的口气说话。
她伫足窗前。灰蒙蒙的天空下有几只麻雀在低飞中寻觅落脚点,楼下还有几只流浪狗和流浪猫在四处游荡。她心里发出了泣血的感叹:我守在这个家里是个错误!何处才是我的归宿?
“蓝天白云”,你想我,我也想你啊!知道吗?只有你才能触动我心里最柔软的部位。你上午发来的嘴型图片,一下乱了我的方寸,身体就像触了电一样,这种滋味是一种幸福又是一种折磨!唉,真的想你,好想,好想,想得我快要疯了,我日夜思念的 “蓝天白云”!美凤的脸上泪水汩汩。
她关上了窗户,来到了电脑前。
她心乱如麻地打开电脑。她看到 “蓝天白云” 不在线。但 “散淡仙” 的图像灯是亮着的,她连忙发送了一条信息:前辈好!
“散淡仙” 是美凤的另一个密切网友。从资料上看,他有一百零一岁。当然仅凭资料是不可信的,网络世界是虚拟的,有的人很老,他的资料上只有二十多岁;有的人很年轻,资料中显示的却是个长者。但美凤认为 “散淡仙” 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人。为什么这么肯定呢?从和他聊天时她就可以感觉得到,“散淡仙” 对生活的感悟很深,文字老辣,观点经典独到。这个人好像看破了红尘,有种玩世不恭的样子,理性中不失感性,傲慢中不失谦逊,散淡中却又带有激进,语言机警幽默,幽默中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刻薄。美凤总是把他当父亲一样地看待,有什么知心的话儿都对他讲。而他也以长者自居,高高在上地为她指点人生。
丫头好!“散淡仙” 热情地作了回应。
接着,美凤就把自己婚姻状况和 “蓝天白云” 的恋情作了 “汇报”。要他为她拿出一个怎么办来。于是,“散淡仙” 就为她指指点点——
“网络是虚构的,人们为什么这么热爱网络?他们都是在编织自己的神话。灵魂可以展开翅膀飞向蓝天,那是一个极乐的世界,上帝会与你同在。在无奈的红尘俗事中,人往往会感到迷惑彷徨。虽然你无力改变现状,但你不能没有思想,一切都能在思想中发生变化。你的灵魂出轨并非坏事,相反是你进步的表现,应该表扬!说到你和你老公的婚姻状况,我只能为你掬把同情的泪。要知道,像这样受丈夫欺侮的人,何止你一人?多得去了,千千万万。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强奸。苦难的苍生啊!面对残酷,你是选择反抗,还是苟且偷生?……身体嘛,只是一堆肉,只是一具灵魂寄宿的躯壳,它本身没有任何灵气可言,而灵魂游离躯壳就能找到快乐。茧破蝶腾飞,鸟入蓝天竞自由,快乐吧,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散淡仙” 胡言乱语,讲了一些空洞得不着边际的话,然后连招呼都没打就下线了。
美凤嘀咕着,“散淡仙” 你神出鬼没的,你是人是鬼、是神还是仙?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给 “蓝天白云” 发出了一条信息:“我的躯体于万丈深渊之中,魔鬼在控制我的自由。蓝天白云你是我的向往!灵魂从流血的伤口中飞出,意识为天空画出飞翔的符号,飞达我自由的驿站,飞达绝顶悠然的云朵,我要与蓝天白云深深拥抱。”
接着,她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而脑子里思绪纷纭,乱云交织,脸上阴郁瘀滞。
她想,这个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快要疯了!
每次诗风回来,她从不主动和他说一句话,虽然她把诗风不看在眼里,虽然他在她眼中没有具体的物象,但诗风一到家,家中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压抑得她透不过气来,她感觉眼睛里长了刺,睁开不舒服,而闭着眼睛,刺又长到脑子里来了。最不舒服的地方是她的鼻子,诗风的气味让她讨厌,她的鼻子很敏感,感觉他身上的气味是彻底地变了,闻到有种作呕的感觉。每次诗风走后,她都要把窗户打开,然后又喷洒空气清新剂。佳佳每次都奇怪地问她,妈,你说有味道,是什么味道?哪有什么味道?我怎么没有闻到?你真是狗鼻子!
佳佳长得像她也像点诗风,看样子不值一千也值八百,让人有眼睛一亮的感觉,但一想起这孩子一身的臭毛病,她就立马来气,心想,最好是眼不见心不烦。
她在心中质问自己,我的希望在哪里?苍天呐,我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你是选择反抗,还是选择苟且偷生?散淡仙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回响。
妈,你要是离婚,我就死给你看,是现在死,马上死,立即死!佳佳凶相毕露的样子又在她的眼前晃动着。
我家没有这样的门风,离了你就不是我的闺女!老爸那张古板的脸上闪着火球一样的眼睛,正在灼伤着她的每一根脑神经。
她仿佛又听到了妈妈的唠叨,女人这辈子不是为自己活着,是为自己的男人活着,为孩子活着,为家庭活着……
美凤泪雨滂沱,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天呐,我到底该怎么办?
……
笔尖有精灵,小说诱惑人。我若胸有墨,也凑几篇文。哈哈。 欣赏先生佳作,小说很具有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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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笔尖清新干练;小说之‘惑”活力四射。
情爱家庭、社会大观;写实生活、启迪人生。 {:5_233:}{:5_233:}{:5_233:}{:5_233:}{:5_233:}{:5_233:}{:5_233:} 读先生的书,如得宝,囊小宝多,拾得一些精品,对先生说说
喜欢一个老师,这老师所教的知识学得最牢,心无旁骛,就成立。像山口百惠喜欢三浦友和那样,超出师生间的喜欢,心无旁骛,心思集中,没有别的追求,这个“很像”就尤其给力,用来写美凤灵魂出窍,恰到好处。交代一下由此的结果,就应该快速进入诗风出现之初,那个玩味的“你下手也太狠了点,为了姐夫,你不择手段残害骨肉同胞,真是重色轻友啊!”下面就有戏。进退自如。(讲开头和中间无关的过渡毫不留情砍掉。)
这《惑》直到【她的嘴就被诗风的嘴堵住了。开始,美凤还用手反抗,一会儿就像一只被杀了的鸡,软了。这温热的嘴唇,神秘的吻,冲击着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可是,她心中的“三浦友和”和那个 “小眼睛老师” 被这一吻赶跑了,从此再也喊不回来。】已经交待得鲜血淋漓。
(三的开头两段也砍掉。)接下来,诗风的卑劣渐渐暴露,喝酒讨好阳衰,夫妻失谐。到“三岁的小女儿佳佳跑过来”都还可以,只是精简提纯的问题。下面就可以由四,通过政敌太太莫云告知的“一些花边新闻”,证实一下,所言不差。而把美凤的木纳回忆撇开,反而好些,如果,通过政敌太太莫云,暴露一下政敌利用揭秘手段,(取代掉五,)就更加精彩了。六是必要的,诗风不是好东西,美凤也不是善茬,他们追求的是什么,结果是什么。就脉络清晰。个见!祝先生的笔尖上,更加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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