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本色
我们说起过的,相传苏东坡在杭州做官时,微服去寺中游玩,见到住持,住持先淡淡应付:“坐”,唤寺僧:“茶”。略略交谈后,被发现腹有诗书,住持说:“请坐”,唤寺僧:“敬茶”。继续交谈,越来越觉得来者不凡,问其名,大惊,忙起身让道:“请上坐”,唤寺僧:“敬香茶”,并请题字。东坡写下:“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
我宁愿相信住持真喜欢苏东坡的文章,并非畏惧其官位、权势。东坡亦不挑剔、恼怒于住持之前的淡淡应付。对于陌生游客,能够这样淡淡应付,就已经很好了。
我们今天要说的是唐人裴佶讲的一个类似的故事。他的故事中,只有贪官本色的可憎。
裴佶年轻的时候,姑父做着京官,官位应该很高,官声也很好。
有一次,裴佶去姑父家中,正好遇到姑父散朝回家。看见侄儿,姑父似问似叹着说:“崔照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朝堂之上有那么多人说他的好话?肯定是受了他的贿赂。唉,这样下去,天下怎么可能不乱啊!”
正说着,家人来报告,崔使君从寿州来,正在门口等候接见。
姑父听到通报,怒了,喝斥通报者。好久后,才稍稍整了整朝服,出去见崔照。行为上的傲慢,礼节上的粗疏,都是可以想见的。
不多一会儿,有家人入内,通报说老爷让赶快上茶。又不多一会儿,有家人来,通报说老爷让赶快准备酒席。紧跟着,另有家人奔入内庭,通报说老爷让款待好崔使君的仆人,喂好崔使君的马匹。
姑母奇怪,对裴佶说:“此前何等傲慢,此时何等恭敬,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
良久,姑夫回内庭来,对裴佶说:“你去书斋中休息吧。”裴佶知趣地离开。尚未下得台阶,姑父已经将一张礼单递给姑母看,却原来,崔照送给姑夫一千匹官绸。
裴佶的姑夫,外廉而内贪是确定无疑的了。他有着贪官的敏感。当一朝之上,众官一起说崔照的好话时,他立刻猜测到这些官员们收了崔照的贿赂。他因此很生气,不是真正气国将不国,而是气自己没能收到贿赂。他还未必不怕。崔照唯独不贿赂自己,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朝廷里已经有了一个反对自己的大集团,正努力排挤自己,会不会已经影响了皇帝,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倒霉,却都瞒着自己,且避自己而远之?
当崔照来拜访,他当然猜到是来贿赂自己的。他依然生气,因为来得太晚,显得自己太不重要。他甚至不想见崔照,不要这份礼了,但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何况他要弄清楚,朝廷里是否真的有反对自己的大集团?他终于见了崔照。没想到崔照送了如此厚的一份礼。
在裴佶的姑父想来,崔照此前或者不晓事,不知道自己在朝廷中的重要,但可能是受人点拨,也可能终于想明白了,送如此重礼来,就显然有陪罪的意思。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情况,都证明了自己在朝廷中的重要,以及朝廷里应该没有反对自己的大集团,更不可能已经影响了皇帝。
他因此而越来越高兴,便前倨后恭,不仅敬茶,设酒宴款待,还爱物及乌,一并要款待好崔使君的仆人,喂好崔使君的马匹。
从此后,朝堂上又多了一位坚持说崔照好话的官员。
由此见得,一个小圈子里的所谓官声,很可能只是利益勾兑后的恭维、平衡,未必与清正廉洁有多大关系;由此更见得,无论裴佶、崔照,还是彼时官场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什么安全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不知道是否正被人算计。
同样的故事,在几千年中国历史上发生过的次数,好像天上的繁星一般,数也数不清了。 (许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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