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
老鹰两只老鹰从这个山头飞向那个山头,在两个山头之间的岭坳上空盘旋了大半天,之后向东北方遁去。老汉我想起往事,无限惆怅。张家的亲戚孩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她小手拍打在我的膝盖上,说_“公公,那不是飞机?宝宝不要飞机,公公乖,不流泪,啊,啊!”
我擤了一下鼻子,哄她到别处去玩_“公公是望远累了的,那边有刺梅花开了,给公公摘一朵吧。”
小家伙绕着刺梅转了几圈没有敢动手,就找别的伙伴玩去了。把我遗忘了。
老鹰再也没有出现。
这边山林埋葬了我奶奶,那边山林埋葬了我大哥。
往日,我的故乡,老鹰就在村庄大枫树上做窝。门前打谷场上,常常发生老鹰捉小鸡的事。
老鹰捉小鸡游戏也是记得最清的儿戏。我们的游戏是仿照奶奶驱老鹰一个场面扮演的。
那年清明,是难得一个晴朗的日子,晒篬里晒的是前几天淋湿的红薯碎丁,那是头年种麦第二次翻耕拾回来的红薯根蒂边角。晒干用以度春荒的。那天,我正躲在晒篬底下调泥巴玩。忽然,奶奶鸣警“胡啊嗬,胡啊嗬,鹞鹰胡啊嗬。”
半天空一个大黑影像断线的风筝飘降下来,母鸡带着小鸡匆忙逃到牛棚底下去了。奶奶说,前天七只昨天六只今天五只,小鸡一天天减少。
不多会儿,老鹰又开始俯冲过来,它背阳视力发挥最好。以大欺小实施偷袭。鸡娘也仗人势,就地飞扑过去,老鹰没有得手。
看动物界,母性的爱,为了子女竟然也舍生一博。太感人了。
老鹰不甘心失手,半空像丢下一件棉背心,正向鸡娘斫下来,鸡娘向门前疾跑。奶奶刚好出门,就势伸手一捞,抓住鸡娘朝老鹰斥去。鹰发出一声求救信号“一……音”_快速升空。母鸡也发出一声怪叫“亿……牙”_朝荆棘丛跌落。老半天都不敢出来。
我是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做挑起“群众”斗“群众”产生两下恐慌的。
五只小鸡像死了娘似的不吃不喝乱叫唤。我逮住一只,可能是在手上捂热过久,小鸡开始闭眼打瞌睡,我怕奶奶知道怪罪,塞进瀛管里堵上两只草鞋_藏将起来。
听奶奶在那边说,怎么就剩四只了?
我赶过去问奶奶,怎么想起来拿鸡娘斥老鹰的?
奶奶一笑没有回答,去寻找鸡娘去了。
也怪我把那一环忘怀了,太阳快下山才想起瀛管里藏的那只小鸡,堵塞管口的两只草鞋原封没动,随即拔除,伸手去探小鸡。
大哥发现就问_“做么事”。
“里面有只小鸡”
“里面有蛇”,
“我要小鸡”。
“小鸡被蛇吃了”。
大哥是一个最可靠的知心朋友,隐瞒了我的小秘密,藏小鸡的事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几天,第一窝小鸡全完了。又上十个蛋孵小鸡。这一回可是东借西借跑了好几家才凑齐的。
两只老鹰几天没有双出双飞,怕是公母轮换孵雏吧。
大哥突发奇想,换下一只蛋,让冤家对头为对方抚育后代。
大哥爬上高大的大枫树不是难事。大哥猴精猴精的,背后书包里装了一枚鸡蛋,口袋里装了三个龙炮,龇着牙咬了一截香火,老鹰发现了不速之客,领地怎容侵犯。无奈大枫树枝繁叶茂,鹰嘴利爪无法施展,就用翅膀斫。鹰的翅膀力度可不小,只要中招,一翅膀把你从树上斫下来,非死即伤。大哥鸣炮,才两响,就赶走了老鹰,到了鹰窝,恰好对换了一个蛋。
待到老鹰恋恋不舍再回来的时候,大哥偷换成功,已经下来了。我问大哥哥怕还是不怕,一哆嗦做了一副鬼脸,言道“恐惧是致命的,戒除焦虑死神也望而却步,鹰与人即聚即离,你来骚扰,你心先定,它也怕你不速之客是来者不善。何况我鸣炮威吓,你几时听说过龙炮轰老鹰。”
大枫树上那么多臭蚁,居然不叮咬大哥哥。大哥说赤膊,赤膊畅通无阻,它们也不咬。只一件短裤,短裤腰短裤脚用辣椒粉搓过,臭蚁子怕辣,不敢贸然入我吊耳郎当大本营,嘻嘻!大哥哥难道就不怕辣吗?一定不是用辣椒粉,用什么东西防范臭蚁咬,问不出到底,我也从来就没有试过。
一日,奶奶发现鸡窝箩里偌大一颗鹰蛋,盘问我,我说大哥哥不许我说,只半句就暴露了,少不了对大哥哥严加训斥,好在对伯伯隐瞒了实情。
老鹰孵小鸡那边,大哥心恋恋要去回访,是奶奶告诉我,三个星期不许离开大哥哥,发现大哥哥上树,立刻喊伯伯来了。所以大哥哥上访的阴谋没有得逞。
直到数十年后,我在大哥灵台哭诉“大哥哥,还记得吗?回来陪我再玩一次真的老鹰孵小鸡哟!”。
的哥哥读了一肚子书,母鸡孵出来的小老鹰,就是被的哥哥玩死的,让冤家对头为对方抚育后代的前因后果,都被他套话套出个底朝天。
灵台上,的哥哥作长揖对曰:“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呜呼哀哉!”
山下青山绿水面积一天天在减少,
往日的良田熟土,建起了楼房,建起了工厂。
建起的楼房农民购买力低,空楼即是搁货。风袭南北通透,塑料膜方便袋随风飘荡如幽灵起舞。行人指之悄悄诅咒曰_多是鬼屋。
建起的工厂,只有少数厂门岗亭还有人还有狗。一个个新工厂空空如也。新厂周围,至今还有圈占荒芜的土地没有建筑。
清明节不许明火上山。离山远远的,有人在空旷的地方烧纸钱,点香燃炮,插花礼拜。
鲜花美酒,狼烟星火。
引来神一般的老鹰,旧地重游。
阔别青山绿水数十年的地方,它还能再回来安居吗?
不能,断乎不能。
那山下,是哪年哪月,引进来外地因污染淘汰的化工厂,要死不得气断地维系着厂名。
不了的噪音,
刺鼻的臭气。
死了鸡,禽流感,
死了猪,赖猪瘟。
与污染临近的厂倒闭,不无因果。
与污染近邻的村民离乡背井,不无因果。
老鹰高高在上,生来傲然雄姿。它的故乡地脉已死,它的故乡亲人不在,断乎它不会回来安居的。
说罢老鹰,尤言未了。我抹了一下眼角,有盐霜的感觉,喉咙里有吃糠咽菜的回味。绕了几分钟舌头,清甜有余,鲜荤不腻。于是吸气咽津,权当下午茶。
大江东去不复返;
衣衫褴褛不再现。
儿时童趣虽可忆,
饥肠辘辘还可恋?
高楼大厦虽占地,
没有钞票走开些。
借古讽今匹夫德,
病树则旁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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