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语人生 吴晓东
或是都市生活的喧嚣与繁忙掩盖了蝉儿们欢快的吟唱;或是鳞次栉比的楼宇取代了蝉世代相依的乔木从而阻断了它们的繁衍生息;或是钢筋水泥硬化的地面樊笼让幼蝉难以破土而永远沉寂在地底;或是现代化工业污染腐蚀了蝉变羽化必换的轻衣而使之早早夭亡;或是浓重的汽车尾气窒息了蝉儿们细小的口鼻…总之,在城市繁华的生活里我已是很久都未听到动听的蝉鸣了。 儿时家居江南,那里蝉鸣是婉转、优柔的,有着南语呢哝之美;长大后定居北国,这里蝉音是豪放、粗犷的,彰显北方大汉直爽之大风。俗语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能人如此,蝉亦如此吧!不过蝉至今仍保持着千年不变的固守与执着,不越地域雷池半步;而人却不然,于是,就有了南来北往,迁客骚人,思乡愁绪、逆旅悲情。 古往今来,那“知了,知了”的鸣唱,曾使多少喜愁善感而柔情细腻的诗人们写下了无数优美动人的诗篇。蝉文学在中国文坛亦有一席之地。古代诗歌海洋中写蝉的作品首先当推唐代咏蝉 “三绝”:垂委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骆宾王《在狱咏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蝉》) 古人以为蝉是靠餐风饮露为生的,故把蝉视为高洁的象征,并咏之颂之,或借此来寄托理想抱负,或以之暗喻自己坎坷不幸的身世。 中国蝉文学中寒蝉、暮蝉最是叫人生愁,常常是与离别、离乡之愁有关,如宋代诗人杨万里 “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在断肠。”(《听蝉》) 五代楚 刘昭禹:“莫侵残日噪,正在异乡听。”(《闻蝉》) 宋 柳永:“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息。”(《雨霖铃》)蝉鸣“知了”实本不知,然许多诗人却闻因蝉而生愁,孰不知那是因为诗人自己心中原本有愁,而非蝉使之愁也,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而清代朱受新的“抱叶隐深林,乘时慧慧吟。如何忘远举,饮露已清心”(《咏蝉》) 南北朝 王籍“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入若耶溪》)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宋 辛弃疾《西江月·月夜行黄沙道中》) 唐 王维“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等诗则另辟异径在寓情山水田园之境中给人一番清新别致之情趣。 蝉性高洁,蝉在最后脱壳成为成虫之前,一直生活在污泥浊水之中,等脱壳化为蝉时,飞到高高的树上,只饮甘露,可谓出污泥而不染,故而古人十分推崇。同时,蝉能入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人们皆以蝉的羽化比喻人能重生。如将玉蝉放于死者口中,成语中称作“蝉形玉含”,寓精神不死,再生复活。而把蝉佩于身上表示高洁。远古时代就有以玉琢佩蝉、冠蝉和含蝉之用,据考古资料记载,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有玉蝉出现,著名的商代殷墟“妇好”墓,曾有玉蝉出土,同时出土的玉坠、玉琮也有一些饰以蝉纹的。可见蝉作为良好的寓意形象成为一种饰物,已经问世好几千年了。 蝉文化经几千年的发展延伸至今寓意大致有三种,皆为善意:一是取谐音,金蝉谐音“金钱”,寓意财源滚滚来。二是中国古代延续上千年的传统说法,称蝉有先知先觉的的含义,寓意知人所不知,觉人所不觉。三说蝉有“蜕变高鸣”“一鸣惊人”的属性,所以,有得中及第的说法。可见蝉在人们信仰中一直是被褒奖赞扬地位。 有人说蝉音聒噪,生性厌烦。那是他不懂蝉语; 有人说暮蝉呕哑,哀哀生惫。那是他不识蝉意; 有人说寒蝉凄凉,靡靡难听。那是他不解蝉情。 七月流火,烈日炎炎,生灵被受炙烤,在与酷暑抗斗中。万物在热浪的淫威与肆虐之下已是绵绵无力,蔫巴巴死寂沉沉,唯有蝉愈热愈精神,愈热嗓愈亮,时时唤醒人们别忘振奋精神,大练三伏。何噪之有? 万里秋云解落叶,黄昏落日正蝉鸣。落叶飘飘,蝉嘶阵阵,那是蝉儿正在用尽一生最后的余力,来告诫人们冬的脚步正在临近,请勿必守藏好丰收的硕果,何厌可存? 蝉的一生可谓壮哉,幼蝉在黑暗的地底下历经数年的成长磨练,方能修得正果。出土羽化后,整个生命周期最长也只能在60天左右。蝉衣可入药,蝉音催人进,蝉体入泥沃。而且整个一生,都是在烈日炙烤中去完成。人若如蝉,也不失为一种完美的人生。 一粒砂中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蝉如此,智慧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蝉语人生亦是禅语人生,人蝉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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