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去心中的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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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看了陈传席的一篇散文《名家和大家 》，说到老残是大家：“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遂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大家呕自肺腑的《老残游记》。连续集3个晚上就看完了。看得头昏昏，也没品出个“欲不哭泣也得乎”，再拿起来从头看一下。看完第一回“土不制水历年成患，风能鼓浪到处可危”便又放下了。原来这第一回写得甚是隐晦，要看完通篇再回头看，才看得明白。把黄大户浑身烂窟窿比成黄河崩水，把偌大的中国比成一艘破败飘摇的大船，用如此曲折的笔写出心中的意，那样的环境只能让文人压抑成痛。文中的文章伯和德慧生都是他自己，他怀着热烈的盼望，给大船上的掌舵者送去“向盘和纪限仪”，却被众人乱棍砸得“身体如落叶一般，飘飘荡荡，顷刻工夫沉了底了”，怎能不哭。
      整部小说，以这第一回为总领，所“哭”的态度也在这第一回中所表露出来，以后写的便是细写这“大船上”水手的凶暴，船客的可怜，假英雄的恶毒，最后以黄大户的烂窟窿收尾。老残受着中国传统的教化，忧国忧民尽责尽忠。在他的忠义世界里，从来没想到过“掌舵者”的不是，说“驾驶的人并未曾错，只因两个缘故，所以把这船就弄得狼狈不堪了”。把大船不得泊岸的原因归结到下等的水手，把大船获救的希望寄托在驾驶的人能用他的“方针”。只有对假英雄的鄙视和摒弃，没有看到真英雄与“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巨大作用。他对于普通的民众，只有“哀其不幸”，并没有“哭”其不争，只叫其不要白白送死，送死了的就是“那不懂事的”。加倍的同情用到作为残暴“水手”的官员身上就是加倍的恨，尤其就那些“急于要做大官而不惜杀民邀功”的官。不从根本改变，以他些微之力能做什么呢？不知道那些个水手也是那个制度豢养的宠物么？最后也只能和烧着大烟泡子的尚有残存良知的黄人瑞，救得一个翠环和一个翠花，从着德慧生先生回扬州老家。可社会上何止千万个翠环和翠花！作者一生奔走呼号，治黄河做实业，散财为民，最后以私自赈粮济民获罪流放，病死于流放之地，那粮还是他自己掏钱买的，这不真真是被包括“船主、水手、敛财的演说者、坐船的男男女女”等一干众人，乱棍打得沉到海底了么！这本书哪里是游记！观者能把它当成是游记看么！
      想起来看完春晚小品《扶不扶》过后没多久，新闻上就有一个交警扶起老太被讹，幸而交警有记录，老太才没成功。当时看了，当作一个笑话，哪知我领导晚上下班回来又特意从手机上找出来这条新闻让我看一次，并严肃地对我说要是在外面看到老人摔倒，千万不能贸然去扶，我说看到老人摔倒然后去扶，那不是本能么，不然与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符，大不了我打110。谁知领导一听这话急了，摆出要与我长谈的架势：“本能也不行，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行，你没看到现在很多事是你的教育所想不到的，打110也不行，110最后也是找你”！接着又找出许多不好的新闻来。她本来就善谈的，一下子说这么当真还真是吓到我了，看来真是怕她宋江一样的老公依着自己痴傻的本性做出毁灭家门的事来。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想了想，这还真是个问题，我们还有上有老下有小呢，她巴巴地望着我，有点不忍，遂把手举起来认真地说：“我发誓：在路上看到老人，我一定不去扶，也不打110”。看我说得真诚，她这才放下心来，忙活宵夜去了。
      事情过去一年多了，我都快忘了这事了。清明节小长假第二天的下午，宅家无聊，就去公园转转，正全神贯注着博物馆的花窗上一幅精美的燕鹊寒梅木雕在欣赏，欣赏它美的在哪里。却听得旁边回廊里咣当一声吓人巨响，我站在墙角里，看不到，但响的位置离我最近，刚才只看到回廊里有一位老人往这里走，没有其他人。我呆呆的站在角落里，脑子飞速转起来，猜出肯定是刚才下来的老人摔倒的声音，想出去帮忙但又不敢 ，只是紧盯着那副木雕，心里剧烈地斗争！大概十几秒的时间，听得回廊楼梯上有人喊“怎么了，踩空了，要不要紧啊？”我这才赶紧出来，果真看到一个老人家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抓着个不锈钢杯子，跌坐在地上，蹭了一身灰。刚才喊的那位女游客站在七八级远台阶上，手里紧紧抓着个相机，我们都在问老人家要不要紧，但是都没有靠太近。可能老人家看出了我们的紧张和窘迫，反而一个劲安慰我们说“不要紧不要紧，我只是踩空了，没关系”，他坐了一下就自己爬起来，揉着眼睛一只脚瘸着，慢慢走开了。那位女游客下得楼梯又继续参观去了，我们默契地散开。我已经没有心思再欣赏什么是美了，就算是再美的风景，我心里也已经沾了丑了，在那里站了一会，转回家去了。
      要怎样抹去这人心里沾上的丑？怎样抹去这社会沾上的丑？“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行”，也不能光指望出一两个有人格有智慧的“水手”，也不是“船主”一人用一个“向盘”就能了事，也不能这“一船的男男女女”麻木呆等，总要大家一起定个铁的纪律。中国传统的文化里向来只重道德教化，不重律治，有个韩非，还几下就被李斯那斯给弄死了。如果老残在今天，家有“小人”，该怎样去哭？面对这“大船”的一干众人，又该写出怎样的游记？   

梅新颖

星雨新晨

她巴巴地望着我，有点不忍，遂把手举起来认真地说：“我发誓：在路上看到老人，我一定不去扶，也不打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