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多,这是一个年少时不曾懂得的故事。
我知道那件事,是在我10岁的那年。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热浪还没有从铺着青石板的路面上消退。屋里闷热,大人们先把小孩子洗完澡,再把洗澡水泼在地上来降一降温度,后把竹床抬出来放在湿地上面消消暑气。
孩子在竹床上打打闹闹,享受着无忧无虑的时光。洗得清清爽爽的小身板,不多久就又变成了黏黏糊糊的小泥鳅。
突然间,大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神神秘秘,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
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看得到他们说话的表情很惊讶、很愤怒,很躲闪,俨然没有了父亲的慈祥、母亲的温柔。
说完,他们丢下打打闹闹的孩子,直奔县城大西门而去。
这是干啥去呢?我趿拉着鞋,也跟着去了。
赶闹热。是小城大人们的习性,更是小城小孩子的天性。赶闹热,对大人们来说,可以联络街坊的情感,可以忘记日常的烦恼;对小孩子来说,可以发一回人来疯,可以解一回嘴巴馋。
这是好事啊,今天晚上大人们干嘛躲着小孩子呢?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以前,逢着红喜宴白喜宴,大人们左手牵着“代奀”,右手牵着“的奀”,一起赶闹热。
不好意思人多嘴多吃多,大人们就对主人陪笑解释说,“不要他们来,他们非要跟着来。不要他们来,他们就哭着赖在地上”。
主人其实心知肚明,尴尬地笑着,塞给每个孩子两粒本地产的甘蔗糖,说道,“来了好,赶闹热!”
那今天晚上赶的是什么闹热呢?原来,是住在大西门的王叔今天晚上结婚。
这就更奇怪了,结婚红喜,有什么惊讶的?有什么愤怒的??有什么躲闪的?
我紧赶慢赶,赶到王叔家,听到屋里熙熙攘攘,看到屋外吵吵哄哄,就是没有看到屋里屋外有人散喜烟,发喜糖。
我有点急了,就从人缝里钻了进去。这一进去,我就楞在了那里。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任凭屋里屋外熙熙攘攘吵吵哄哄,王叔张开双臂,站在墙角,微笑着,就是不说话。
“就是那个‘孬货’,就是那个‘孬货’”。
“孬货”,是当地骂女人最狠的一个词。顺着千夫所指的方向,我看到王叔的背后站着一个20来岁的女子: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垂着两根红头绳扎着的长辫,穿着一件水红的的确良衬衣。
我看着看着,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觉得她真像我同桌的姐姐。
我的同桌也是一朵班花,学习却不怎么好,总是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这问那。
过去叫“傻”,现在叫“萌”。
不过,傻也好,萌也好,我们都愿意为她解答释惑。
自己那么弱小,却煞有介事地充当护花使者。也许,这就是青涩的梦。
眼前的这位姐姐就没有那位妹妹这么幸运了。 在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孬货、孬货的责骂声中,她像一只无路可逃的小动物,满脸惶恐,满眼绝望。
王叔往左一移,她就往左一移;王叔往右一挪,她就往右一挪。
所有的责骂和唾液,虽然都吐在王叔的身上,但是都吐在她的心上。这一点,我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我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却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又从人缝里钻了出来,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星星在黑夜中隐去,月亮在黑夜中隐去,闹热在黑夜中隐去。
大人们却睡不着,一边纳凉,一边闲聊。王叔娶了这个女子,王婶离了王叔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啊?
那晚,我也久久不能入眠。
我不知道王叔娶了王婶,为何又娶了这个女子?也不知道王婶离了王叔这以后的日子咋过?
我只知道自己买来不多久的鞋在那晚跑丢了一只,明天肯定少不了大人的一顿骂和一顿打。
想到这,我下意识地伸了伸自己的筋骨。 12年后,我初为人师。
送走一届学生后,空间里有了一则留言:老师,我好喜欢你的笑容。你的笑容,让我的每一天都充满阳光和快乐!美美哒!
我还没有搞清楚网名背后的真名。
留言人就像我曾经的同桌班花,就像那晚的星星、月亮和闹热,一起在黑夜中隐去。(夏松平 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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