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林小记
(非虚构类小说)
引子
18岁那年,我从省内的一所林业专业学校毕业分配回家乡,在松兹县的林场工作,先搞了几年生产技术,后来专事森林保护,成了一名“伟大光荣”的森林卫士。
30多年过去了,我当护林队长也有20多年了,期间有几次机会可以换换更好的工作,可我硬是没舍得换,现在依然守着我的宝贝林子,延续着我的绿色之梦。我为自己写了一首《我爱我守卫的森林》的歌词,只是没人为之谱曲,只好时不时的拿出来默默地诵读几遍——
祖国秀美的山川,绿海茫茫风光无限;
蓝天为我飘白云,碧水引我永向前。
青春的身影在林荫中起舞,
不老的心灵在花香中跳动。
啊!啊!青山永常在,绿水永长流;
森林卫士爱什么?我爱我守卫的森林!
祖国秀美的山川,林海莽莽一望无边;
百鸟为我来歌唱,百兽相伴林中行。
卫士的理想在岁月里闪光,
铁汉的柔情在汗水里流淌。
啊,啊!青山永常在,绿水永长流;
森林卫士爱什么?我爱我守卫的森林!
记得刚开始工作的那段时间,可能是我本真的性格,可能是我实在的为人,也可能是我“不通窍”的脾性,大家一开始都叫我“实心人”。时间一长,大家就有了新发现,说我工作“不木讷”,还“点子多多、办法大大”!处理事情“有灵气”。其实,大家前后的看法还是不错的,打过交道的人都说我就是这么一个“原则性强、方法灵活”的人呢。闲时,间或来几段酸辣间杂、说通顺又不很顺溜的文字给大家瞧瞧,见他们佩服的样子,我却撇着嘴昂着头,一脸的先生相。后来他们基本不称呼我的本名,叫我“光滑先生”,我自得地说:“石光华就是光滑之意嘛,后面还拖了个先生的尾巴,有才!我石光华真的好享用!”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有人笑我,说我胸无大志地做着自己的梦。且慢!砸吧砸吧嘴,你还莫说,我感觉这梦还很有甜味呢!
林中多少梦,不觉去匆匆!一晃都过50啦,可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把绿色的梦圆得更好,这不由我对自己也生出了几分敬佩,有时还对着镜子,手点着里面的“他”吼上那么一两句——有点牛逼,老子服你!我还以《人生半百尚年轻》为题写了一首辘轳体律诗,这也可以算作是对我人生道路和思想状况的大体概括,我还常常有些骇人地把它拿出来在人前显摆——
回望
人生半百尚年轻?岁月如歌唱旅程。
幼小多殃身体弱,思行少恶路途平。
俄游书苑添华气,长守山林听妙声。
不避喧嚣车马市,俢篱种菊最关情。
追梦
故友闲来笑贵庚,人生半百尚年轻!
常思绿海无穷志,醉看红尘不了情。
五十春秋名利远,三千鬓发盛衰明。
书林若有痴心梦,愿做传承一老兵。
怀恩
松兹热土梓桑情,爱我家乡梦里萦。
世事寻常如水逝,人生半百尚年轻?
追思泰岳心中暖,忆想爹娘泪满盈。
似海之恩无以报,传承美德播佳声。
惜缘
姐妹房亲爱弟兄,家传数代少男丁。
不攀娇媚红颜客,只守贤良黄脸卿。
子女单双尤自足,人生半百尚年轻!
修来缘分须珍惜,莫要随心负世情。
奋蹄
识途老马踏征程,岂可怡心弄晚情!
花甲大千才泼墨,杖朝姜尚始提兵。
苍松傲雪身姿俏,仙鹤飞天羽翼平。
午后斜阳秋正爽,人生半百尚年轻!
我就是这样开心地护着我的林快乐地过着我的日子。当然也发生了一些故事,有的还很有趣,有朋友们叫我写出来。于是,我就真不知天高地厚地拿起了笔,以《护林小记》为题、以纪实体形式分章节、零零散散写了一些。
之一:掘地三尺见赃证
君能不,风高月黑休贪物。休贪物,食甘安寝,意无虚忽。
修怀善念心朝佛,莫存歹恶思行悖。思行悖,遁身藏影,地窝深掘。
这一首《忆秦娥》,是劝诫人们休要贪那偷盗之物不义之财,做人要安分守己本本分分。这里说一个父子结伙偷盗树木,做下一桩奇怪案子的故事。
(1)
合溪山,方圆十几里,儿郎河从它脚下流过。这里虽没有原始森林,却有建国后培育的人工林,经过林场几十年的集约经营,松、杉、竹已经成林,漫山遍野遮天蔽日,木竹粗长价值巨大。虽有人说那里阴气很重有些吓人,但却是天然的大氧吧,又因紧邻城镇,也是人们休闲探野的好处所。
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初夏的一个清早,26岁、刚当上护林队队长的我,虽说工作激情迸发,但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在“再睡一会”的思想支配下还没有起床。突然,就听到护林员“老阵”的砸门声和喊叫声,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到了床前:“不得了,山上的树偷光了。”这个“老阵”呢,本名就不说啦,因其人性情急火、一惊一乍、说话做事不分场合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拿本土话来说就是时不时“发孬”、“发夯”的样子,不知是谁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阵似阵”,意思是“一阵一阵的”,后来就简称“老阵”。他也不恼,不管大人小孩,喊啥答啥,只要不是少了他的酒和肉就行。不过呢,无牵无挂的老阵一天到晚像“鬼搞更”一样——到处都有他的声音和影子,对付那些偷柴的妇女最合适不过了,真可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山上失窃了!我和其他护林员一起跟着老阵翻山来到失窃的地点。一查,大杉树被偷伐16棵,再一算,刚好是5副棺材的材料,这在当时也要价值2000多块、抵得上一个很好的国家干部一年的工资呢。大家都惊呆了,齐齐看向早已蔫头搭脑的小毛。小毛刚刚20岁,接替退休父亲参加工作不久,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娇娇儿,在外面啥事也干不了,在护林分片时就把那片大杉树林分给了他。这可是照顾他呢,在当时最难管的是偷树丫、小树,周边群众大法不犯、小法不断,就凭这个搞搞油盐钱。大树是不敢偷的,怕犯法。所以全场每年大树基本没有丢失,不想这次出了大事,被勤快的老阵漫山捡菇时发现了。
大家现场一合计,原来问题还是出在小毛身上,细问之下才得知,其实他早已发现了这个事。春节后他查过一次山,发现丢了两棵大杉树,他不敢说,怕挨批评驮责任,就一个人悄悄去查,想来个立功赎罪。不成想隔三岔五又发生了5起,他就更不敢说了,成天吃不下睡不好,山上山下去察访,一点线索也没有。事后发现:正是由于小毛的所谓秘密查访,使偷树贼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从而激起了这伙人更大的贪欲;缺少护林经验的小毛如果及时向场里报告,失树可能早就找到了。
这一带我们都非常熟悉,失窃的地点位于合溪山西南、大洼山的大山洼。这里土壤深厚肥沃,200多亩大杉树人见人馋,平常鲜有人来,只有一条不明显的小路通向与之紧邻的住着十几户人家的洼口组,再往东一里多才是公路。
(2)
不是埋怨的时候!听着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我梳理了一番,已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心下打算以走访的形式,到我认为最为可疑的那一家去看看。那个时候的护林队长就像公安所长一样,似乎也是可以执法的,也没有人说不该的话呢。我叫上两个老护林员老张和老李,只说了声:“我们走。”因为我一直认为:保密最重要。林彪元帅小时候上学时写给自己的一副对联说得好:读书时时有个我在,行事桩桩少对人言!所以从年轻时起,有关机密的事我就遵循三个原则:最好不讲,必要时只单独讲,不在有第三个人的场合讲。我便抬脚走在前面,三人顺着较为平坦的小路下山,约20分钟就到了我心中的目的地——梁家。
梁家就在洼口组通向大山洼唯一小路的南边,紧邻林场山,与本组其他户居隔一条田垅,是个独居户。他家有新建的当时算是很气派的“红砖、照墙、盒子檐式”的5间大瓦房,房前两边分别是杂房柴房和猪圈厕所,房后用石头围了个1亩多的大院子,据说很早以前第一次围院墙时还占了林场的山,林场多次与之交涉后梁家掏了点钱了事。由于多次上过门,我对他家也算很熟悉:老夫妻俩60不到,除了家务、搞林场山上的柴是两人的主业;两个20出头还没结婚的儿子,从小都不是念书的料,十几岁就在家种种田,进城做做工,外带搞搞林场的柴;女儿虽然结婚了,与女婿也是经常住在这里,说是这样方便在城里做工,其实也是为了方便搞林场的柴。一家人真可谓老的不老、小的不小,没有吃闲饭的,尤其是几个男的,长得虽不高大但很壮实,都有一身好气力。
再说老梁呢,在当地很有名,从年轻时起就是个“五牛换六马”——喜欢倒腾的主,什么事都做也敢做:既算命牌又贩牛,既摸黄鳝又阉猪。据说有一次阉猪没掏出育儿的“猪花”来,还说是阉反了边又翻过来阉一次,当场就把人家的猪阉死了呢。俗话说“靠山吃山”、“近水楼台先得月”,老梁一家算是做到了,多少年了,林场的山可以说就是他家的菜园门、油盐钵,算得上他家的半个衣食父母了。所以,别看老梁平常待人一个冷气样子,见到我们也还算热情,还时不时的说说“到我家吃餐把无菜的饭”之类的客气话。
首先迎接我们的是两条狗的狂吠声,要是陌生人肯定会吓得不轻。梁家养了两条会咬人的土狗,凶恶得很,用铁链栓在大门口,说是单门独户不安全看家防贼,也有人说是为了吓人不要闲人到他家去。老梁一家正在吃早饭,看见我们往他家走,老梁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呵斥着狗,叫儿子把狗拉开把我们让进了家。不过,听到“老张老李”、“狗”、“你们来了”、“发瘟的”……这些轻一句重一句夹杂着的话真让人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计较。老梁就叫老婆捡碗让桌子,我连忙说“你们先吃先吃,我们转一圈”,并向老张老李使眼色,我们几个就心领神会地装作不打扰他们吃饭的样子东转转西望望,尤其是可能藏树的地方更是看得仔细。这种查树的做法双方都心照不宣,无树时就当作没有这回事一样,都留着面子。
(3)
我在后门口走廊四下一打量,大院便一览无遗。这个院子是接正房向后延伸围成的:深度有30多米,3方院墙整整齐齐都有1人多高,接正房后门有1条2米多宽笔直通向后墙门的小路,好似把整个院子对半分开了一样。满院子绿油油的橘子树都到了挂果的树龄,株距约2米行距约4米,勤快的主人对行间空地进行了耕作,做成了8条2米多宽与正房平行的间作带,还套种了绿豆。
来时没有注意,我决定去后墙门看看!想到肯定有人在关注着,我就沿着小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张西望边走边晃,到离门最近的一棵橘子树边停了下来。我手扶着树丫微倾着头,远远望去似是在看树,其实是翻着眼睛在看那个门,失望的是:门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开过,连门边长出的青草与其它的草也没有什么两样。这是个2米多宽双开的小铁门,主要也是为偷柴方便而开的:梁家人上山搞柴从后门进出,且不说既近又方便,更绝的是有时护林员发现了就抢时间把柴挑进院子,然后“咣当”把门关上,前有恶狗看家后有铁门护院,再想把柴搞出去可就难啰。所以,说起这个门护林员就有气,尤其是秋冬季节最恨,因为春夏雨水多、树木生长季节含水量也大,柴不易干不容易卖掉,再说“养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偷”,偷柴人也要养山不是!
我转身慢慢往回走又东望望西望望,只见套种绿豆的间作带新近普遍锄过草还浇过薄薄的水粪,当走近离正房第3和第2条间作带时,发现小路两边的墒好像有些不一样。我就停下了脚步,点上一根烟又似乎若无其事地朝两边张望,发现这两条间作带的墒头比其它墒要饱满一些,土松一些、颜色也要新一些,南北两头的围墙下还有几个颜色与之相近的土堆。
石队长——石队长——,听到老梁在走廊的叫声,我说你家的橘子树长得真好啊,他说去年冬天抽槽下了很多的磷钾肥和土肥,还剩下一些就靠院墙放在那里。回到堂屋,只剩他老夫妻俩在家,趁老梁倒水的功夫,我与已经坐在桌子边的老张老李交流了一下眼色,只见他俩眼神散淡微微摇头,知道没什么收获,就对老梁讲:山上被偷了16棵大杉树、来找你了解了解情况,发现什么没有。老梁一愣的样子说:真不知道偷了这么多,开年后小毛找过我几回,说山上被偷了树问我晓不晓得是谁搞的,叫我帮他找线索;他还说:我家狗前一段有几个晚上叫得凶,我还以为是叫春就没在意,再乱叫就悄悄看看,发现了人就跟你们讲。看老梁跟小毛讲的差不多,我就说了一些请他全家一起帮助注意的话,随后带着老张老李往洼口组而去。
我们首先来到了组长家。这个也有一定讲究呢:你去找他合情合理,既是工作程序也是看得起人,即使不是什么好事他也不好说什么;你要是不去找他那就等于藐视了“一级组织”,如果他和村民跟我们争论起来那就是我们理亏了。组长60多岁,是个像木头菩萨一样“阿弥陀佛”的好人,家境很不好孩子也比较窝囊,在组里也没什么威信和地位。为什么还选了他当组长呢?原来农村各地根据不同情况,组长的产生大致有几大类:组长是个好差,组里有个公认的强势人物,只要他愿意那就是他当;组长是个好差,组里没有公认的强势人物、两派甚至几派并立,那就是各派推出代表轮流坐庄;组长不是个好差,一般是抓阄决定或找个“好好先生”驮个名抵个数。这个组长就是属于“驮个名抵个数”类型的,因为洼口组男女老少经常性到林场山上搞柴,光是这一摊子事上面找来就够麻烦了,所以“聪明”的洼口人民就找了这样一个一问三不知只会答应“啊、啊”的组长来应付差事。
我故意把组长找到房里多问了一会话才出来。这时候正是早饭前后、很多人都还没有外出,我看见聚了不少人在门口叽叽喳喳,就一面与熟人点头打着招呼一面向老张老李使眼色,他俩知道是要分头打探情况,就连忙去拉熟人:“走走走,到你家去坐会。”我也东家坐坐西家看看,即使没发现什么情况、没什么话说也多呆一会。这个打探面要宽呢,问出了什么情况要使大家也猜不透是谁说的,不然人家有顾虑有话也不说,也要替被问话的人着想不是!
我与每个人谈话都故意问了两个相同的问题:树肯定是路远的人偷的吧,路近的人哪有许大胆?树肯定搞走了吧,不然那么多树哪去了呢?他们回答也出奇的一致:不晓得,搞不清。即使这样我也不十分失望,因为我看到有几个人嘴里是那样说着、头也是那样摇着,但丰富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表情却再清楚不过地告诉我:这个里面有名堂,并不是说的那样简单!看问不出更多的情况,我就看似找树一样在屋前屋后转了起来。不大一会,老张老李也过来了,看神色知道还是没有什么收获,看着他俩还想说话的样子,我就说:“你两人去找到小毛他们再到处转转,我先回场里去了。”
(4)
回到场部,护林员都不在,我猜想他们可能是各自找线索去了,也可能是看到出了大事、宁可在外面乱转也不愿回场,怕我拿他们出气。其实我也不是摆式子耍威风的人,只是平常比较认真、他们看着有些不自在罢了,何况当时很年轻,太过分了谁还睬你不是!匆匆吃过早饭,我就四脚八叉仰躺到了床上,这是我想问题时的一个习惯,只有这样才能静下心来集中思想。我把这个姿势叫“放平摊开”,也认为从生理方面来说、这个姿势是最有利于身体健康的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开始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回想起来……
我想着想着,把一些场景像放幻灯片一样、翻来覆去地过了几遍,也没有个明确的头绪。怎么办呢?我想:只有找到树才能找到偷树的人,不找到树这个案子怕是破不了!所以,我决定还是要从“树可能在什么地方”入手。我一直有个习惯,就是与工作对象打交道时、非常注意观察对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看似很随意的那种,正所谓“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想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几个细节:老梁见我们时明显的一愣,他家人躲躲闪闪的目光,洼口组几个人丰富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表情;想到从洼口组到大山洼只能步行不能通车,况且又是晚上要搞走那些树谈何容易;想到梁家的便利条件;想到有句俗话“远贼必有熟脚”……我便有了初步判断:不是梁家偷的也与他家有关!树也应当没有运走!
那么,树又在什么地方呢?想着想着,我突然一惊坐了起来,脑海中同时闪现出早上打探情况时的两个场景:“树总不会飞到天上去哒!”一个妇女讲了这句话后似觉失言连忙噤声;梁家后院两条间作带的新土墒,还有墙脚明明是新土堆老梁为什么说是去年剩下的肥料呢。闪念之间,似是打开了一条门缝,心想:难道……莫非……我重新躺下又细细思考许久,似觉豁然开朗,心下虽已有计较,但决定还是要看一看其它情况。
吃过中饭,我把护林员聚在一起开个碰头会,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我也不多说什么。后来他们统一了两个观点:肯定与梁家有关,树已经搞走了。原来他们自觉地分头把附近山头、田垅、地垅、村庄包括水塘所有野外可能藏树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失树的影子,而这也正是我要了解确认的。说着说着,他们都不吱声、齐齐地看着我,我思考了一会,觉得把握两点最重要:做好保密工作和等待好时机。因为大部分护林员年龄较大、性子直、没什么心机,有时喝了两杯酒、就免不了口不跟心嘴碎乱扯了,况且也常常有护林员到附近人家吃饭,这个时候作一些预防很有必要。谋划已定,我便讲了几点意见:一是加强看护巡逻不能再失树,每晚都要到洼口组那边去转转;二是不会是梁家干的、路近人没有许大的胆,还要继续摸线索;三是把板车、镐、锹、铁钎等工具准备好,过几天要到大洼山去修防护沟。作了一些具体的分工后,便散会了,出门时还听到老阵老大的声音说:“真是个孩子,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过了七八天,此时已是五月中旬正值汛期,天气突变一连两天下起了大到暴雨。说来也怪:那年从清明前起就没什么雨水,只是在谷雨前后下过两场小到中雨,使得清明期间到处发山火,农民的庄稼和场里新栽的树苗都快干死了。我暗自高兴:这场大雨下得好,天助我也!每当这个时候,护林员就聚在一块打打牌喝喝酒,我照例是睡觉和靠在床上看书,除非“方便”是不会下床的,这样我就把闲时两大爱好完美结合在一起了呢。喝酒时他们谈起失树呀、梁家呀我一概不插嘴,吃喝完了散散烟就又上了宝贝床。天晴了,我与护林员到山上、扶了三天被大风大雨吹歪冲倒的树苗。看着泥土基本干爽了,我想:是时候了,该行动了!想到梁家后院可能埋了树、但不好直接行动只能巧妙出击,晚上躺在床上我又反复地筹划了一些细节方才睡去。
(5)
那是我记忆深刻的一天!初夏的早晨,雨后的天空格外蓝,空气格外新鲜,凉风习习鸟语花香,人也格外地神清气爽了。早饭后我把老张老李叫到房间,当我把对梁家后院的怀疑一说,两人顿时目瞪口呆继而满脸狐疑。看他俩想争辩一番的样子,我摆摆手:“这个事也不一定,只是可能性很大,先去看看再说,如果没有发现失树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跟任何人也不要提起以免引起麻烦。”然后我把行动方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讲了两遍,两人嘴里“嗯、嗯”着并连连点头,知道是听懂了我说的意思也认可这个做法。
护林员集齐了,我们一共8个人,随着我一声“走呃——修防护沟去啰”,大家分别扛着锹、镐、铁钎等家什,老阵推着板车就出发了。说起防护沟,其实就是林场与村组山场的界沟,主要是防火和防止年长月久界线不清,兼带给偷柴的人制造一些障碍。到了洼口组,老阵就把板车放到一家门口,因为再走就只有人行小路了。洼口组的人看到这个阵势,就知道是去修防护沟,我们一面与熟人打着招呼,说着“干什么去”、“修防护沟去”一类的话,一面穿过田垅往梁家方向而去。
我故意放慢脚步靠后一些以便观察动向,不一会儿便已接近梁家。两条狗又比赛似的大叫起来,走在前面的老张和老李也放慢了脚步频频向梁家张望,老阵还在一个劲地催:“快点走快点走,小心狗来咬你。”还真巧:听到狗叫声老梁从家里出来了!看见我们这个阵势、老梁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一面与我们打着招呼一面呵斥着狗,这次不是人狗混杂听着别扭的那种。我们停下脚步,老张老李与老梁说着话:问他发现什么线索、有什么情况没有?老梁连说带摇头:没有没有。见老梁没有让我们到家“坐坐喝茶”的意思,我就说:“我们走,去做事。”老张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今天人多,我到老梁家驮把锹。”老李也说:“上次看到老梁家院子里好些南瓜秧,我去挖几颗带到山上去栽。”话音未落,他俩已到了梁家大门前,我说:“搞些么事,快点快点。”老梁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和我们打招呼连忙转身赶去,嘴里说着:“吔——吔——吔——搞么事哝,搞么事哝?”。其实这就是我的设想:不管发生怎样的情况,老张和老李都要找这个借口到他家后院去看一看。
我一面听护林员说着闲话一面留意着梁家的动静。过了10来分钟 ,听到后院传来老梁夫妻俩与老张老李的争吵声。一看有门 !我对老阵说 :“搞些么鬼,你去看看。”老阵就扛着老张丢给他的锹一面走一面说:“我也去挖点南瓜秧栽栽。”老阵进去后争吵声更大了,几分钟后就慢慢平静下来,只见老阵站在梁家大门里喊:“石队长——石队长——你们快点来,我找到了大杉树。”虽说老阵有些夸功的意思,但这个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我握了一下拳:总算找到了!看已停止说话的护林员莫名其妙的样子,我说:“把家什都带上去挖树。”
我走在前面,一班人呵呵啦啦来到了梁家后院。此时院中的小路上站着5个人,看样子梁家只有老夫妻俩在家。来到他们近前:老张老李看着我一个劲地笑;老阵大破嗓子说着“这还得了,这么大的胆”、“还真是一百零一回的事,把树埋在地下”;老梁夫妻俩也不看人,老梁不说话、他老婆嘴里喃喃着“你们这是做么事?你们这是做么事……”
我也不说话,观察着现场:只见我上次看到的,两条间作带的新土墒有的盖着稻草、有的稻草已掀在一旁,小路边的4个墒头有刚刚挖过的痕迹,可以看到埋着的杉树树皮。我故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挖瓜禾怎么挖出树来了?”老张说:“我和老李进来挖瓜禾,看到这里盖着稻草,以为是育的菜秧瓜秧,就掀开看看,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墒面还凹进去好些深,感觉很奇怪就用锹戳了几下,发出咚咚的响声好像有硬东西,老梁夫妻俩过来不要我们动,说是抽槽下的肥料。后来老阵来了一块挖了几下就挖出了树。”老阵插嘴说:“他夫妻俩还不要我们挖,我挖几下就挖出树来了。”我转向老梁:“是林场的树吧?”老梁看看我,不做声,只是微微摇着头,似是否认又似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老婆在一旁还在反复喃喃着那句话:“你们这是做么事,你们这是做么事……”
(6)
我使了个眼色,大家便迅速行动起来,不一会稻草就全部掀开搬走了。再一看,在小路两边、离后门的第2条和第3条间作带现出4个凹槽来:每个约2米宽4米长,槽面凹进去都有1尺左右,上面的绿豆苗大部分死了、有的被掩在泥土中。我再望望院中,其它间作带变化不大绿豆苗长得好好的。这就是我要等待的效果:新填的松土被大雨冲淋必定下沉,这样就便于寻树挖树了!为了防止梁家可能转移树木,之前我安排护林员每晚都在洼口组到大洼山之间巡逻,也不与他们说破,只是要求每晚巡查的时间要不一样,都要惹得梁家狗叫,名为巡山实为使梁家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早就忍耐不住动起手来,挖的挖撬的撬,小毛更是兴奋得嫩脸通红干得可起劲了。看到院子里来了洼口组的一些人在一边看着一边窃窃私语,我便说“大家都走吧,没什么好看的”,这些人就陆陆续续都走了。其实,他们也就是来捞捞消息,呆的时间长了,乡里乡亲人头肉脸的,也不给老梁难看不是?我看了一下老梁,朝他家里的方向挑了一个眼神,老梁对着老婆说了一句“还不回家烧茶”,两人就和我回了家。
老梁陪我坐下来,两人都不说话,我递给他一支烟两人抽了起来。过了一会,老梁“哎”了一声说:“我就晓得打不了你石队长的马虎眼,要犯法,都怪我家那些畜生。”我说:“现在事情发生了,你把情况先跟我说说,后面要做好家里人的工作,配合公安部门把事情处理好。”老梁说:“石队长你要帮我家说说好话。”我说:“配合得好,一定说。”渐渐地老梁情绪稳定下来了,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说中,我初步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老梁女婿的家在另一个镇上,女婿的父亲是个木匠,在镇上开个铺子做棺材卖。过年的时候两个弟弟到姐夫家拜年,郎舅三人在席间讲到棺材如何值钱如何好卖,趁着酒兴商量好要到林场山上去偷大杉树来做棺材卖,认为这是一个来钱的好路子。一开始没敢让老梁知道,在正月初趁林场放假时、三个人晚上去干了一次。后来小毛去问过,老梁知道路远的人不敢来偷,也觉得儿子女婿有些可疑,在老梁的逼问下,他们几个就承认了。后来儿子女婿又反过来对老梁进行说服,本就是贪财之人的老梁心动了,也认为凭自家的便利条件,又是一家人,只要做得神秘不会出什么事。听小毛的意思场里还不知道,何不趁此机会多干几次。
他们爷儿四个每次都是后半夜上山打着电筒伐树,当场把树裁好、树梢树枝就丢弃在山上,连夜把树段子放在田地垅的一些深沟里盖上芭茅柴藏好。在如何把树运出去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儿子女婿要把树扛到洼口组用板车运出去;老梁认为那样风险太大,宁可费力从山上慢慢扛到公路上才保险,儿子女婿又不愿意,山上确实也没有现成的路。就这样转眼快要到清明节了,想到春耕春种的季节到了,人们也要上坟祭祖,野外活动的人多了肯定会发现那些树,把老梁一家人急坏了,到嘴的肥肉又舍不得丢掉,怎么办呢?
情急之下,老梁想到一个“好办法”:何不把树埋到院子里,以后慢慢找机会再运出去!姜是老的辣,还是“老麻雀”的主意高啊!全家人兴奋得很,又在一起细细商量筹划了一番,决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说干就干。在去年冬季抽浅槽施肥的第2条和第3条间作带的小路两边,一家人白天挖出了4个深达1米左右的槽沟,连夜把树扛回埋好。为了不留下痕迹,特意不从院墙后门而是舍近求远地把树从大门扛进院子。为了掩饰,随后两天,一家人又把后院的间作带全面翻耕了一遍并种上了绿豆。看着绿豆苗一天天长起来,一家人感觉心里踏实了。
人算不如天算!岂知一场大雨把新填的松土冲淋出深深的凹槽,几乎是原形毕露了。一家人愁坏了:再加土掩盖,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想运出去,每晚又听到狗叫和人的说话声。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用稻草盖一下。老梁夫妻俩更是不离家,就怕有人上门来,这不,事还是来了。最后,老梁喃喃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树差不多搬完了,大家虽然累得够呛但很兴奋,老阵对我说:“树都能接得起来,一段也不少。”我点点头,对老梁说:“我们回场里去了。”老梁说:“石队长,我也跟你们一块去。”
这正是:依恃便利起盗心,自作聪明来欺人,天公不与梁君便,掘地三尺见赃证。
之二:模拟砍树识真贼
鼠眉贼眼,最爱施冷箭。堪比周郎妙计,己招害,兵遭难。
使绊,算一算,屁股兜一钻。应晓神明三尺,且莫忘,思行善。
这一首《霜天晓角》,说的是心术不正、耍弄伎俩嫁祸于人的人,到头来反受其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劝人还是思行仁善的好。这里说个由一棵很小的树引发的颇为曲折的故事。
(1)
“叮铃铃……”还是20世纪90年代前期,春末的一个上午,外面下着毛毛雨,刚要下班,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坐在我对面办公桌的小毛一把抓起电话,一阵“喂喂、啊啊、在在……”之后,把话筒递给我:“华哥,膪哥找你。”我接过电话刚“喂”了一声,就传来了膪佬惯有的、熟悉的、没头没脑的、命令式的声音:“快点到凤亭镇来喝酒!”
事来了!知道这是膪佬在人多的场面打电话要撑面子,想来个“我一叫就来”的效果,还听到旁边有人小声提醒“派车去接、派车去接”,我就故意慢吞吞的:“有事去不了。”膪佬一听急了:“你个滑头佬!上春落雨天有个么事哝?快点来快点来,我和三哥等你喝酒,镇里车接去了。”没等答话,那头“咔嚓”一声就挂了。
还派车接来了!要知道那时候一个比较好的乡镇才有一辆破吉普,平日里只有县里大官才能享受专程接送呢。我一阵好笑,摇摇头,知道膪佬和三哥被急事难住了。我平常喜欢几个熟人在一块喝喝闹热酒,他们就总是故意那么一说,意思是喝酒是忘不了你的。因为那时候即使在工作时喝点酒大家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再说都是好哥们,就是没酒喝也要帮一下不是?既然叫到头上来了,哪有牵你上轿还不上轿的,何况工作上的事也是不好讲价钱的。我只好一面与场长说了声,一面招呼小毛:“准备到凤亭镇去,一会车子来接。”
说到小毛,通过几年的磨练成长很快,小伙子本来就聪明,又肯学习、身体又好、还会开摩托,可以说动手动笔样样行样样精。我非常喜欢他,就经常把他带在身边,他也乐意,都快成我的“影子”了呢。小毛对我很尊敬,平常就“华哥华哥”的叫着。说到我的称呼,还真有点缠人:本名叫光华,衍生个光滑先生,后来又有了尊称华哥、戏称滑头,还有不明就里的叫华队长,更有别有用心的叫滑队长,而石队长反而很少有人叫了。反正华、滑两字发音差不多,我也不管那么多,叫啥答啥,落得个好讲话,当个好好“先生”吧。
要特别隆重地说一下膪哥和三哥,他俩是县局护林执法大队的大队长和指导员,拿现在比较“屌”的叫法就是“膪大”和“三指”呢。
先说“膪哥”,比我大不了几岁,因为相处比较随便,我就叫他“膪佬”或“老膪”。“老膪”本来是这个用腿的“老踹”,以前在部队当兵时练过几招,尤其喜欢踢腿,据他自己讲是看电视剧《陈真》而走火入魔的,还说当初他的左脚比马拉多纳的左脚用起来还“顺手”些,以致转业了碰上偷树贼、还忍不住要踹上两脚,所以有人给他起了这么一个有劲的号;不过,我也听说他有一次在平地跺两块红砖时还拄了脚呢。转业工作后就渐渐胖了起来,膘肥肉满的,看他走路就像玉环出步一样浑身乱颤的。在一次喝酒时,我就对他说:“你的号还像那样叫,音还是那个音,不过字要改一下。”同桌的就问什么字,我就写了这个“膪”字,再问什么意思?我解释说是猪奶泡,也就是猪乳部的肥肉,个人理解乡土含义还带一点点大话喧天、头尾不顾——“夯哥”的意思。“哈哈哈”,就这样在一阵哄笑声中,给我们老膪同志更新了绰号的含义。
再说“三哥”,年纪比我要大十多岁,也是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因为在局里只比局长、书记年纪小,所以得了这个号。我觉得工作在一块,就像亲兄弟一样,这样挺好、挺亲切。不过,开始这么叫时,他有些不高兴。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当初起这个号的“缺德儿”主要是暗藏另外一重意思。原来,三哥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有些坑坑点点,套用一句俗语“大哥二哥麻子哥”就有了三哥之说。还得说三哥真是个喜乐、大度的人,时间一长就不避讳甚至是享受这个号了,这个还真让兄弟们敬佩和亲近了。三哥长得人高马大、黑皮黑面不说,还有一个特点让人望尘莫及,那就是他的一双眼睛!一般人眼皮不是单的就是双的,而三哥的眼皮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八层,大眼眶里一双大眼珠白的多黑的少,更绝的是两个眼珠子可以像两个车轮子一样不停的朝一个方向快速的转动,发怒时看得真个令人心慌肉跳。
膪哥和三哥工作起来那可是作风硬朗、无坚不摧,他俩可真称得上黑白双煞、哼哈二将,一般的偷树贼一听到他俩的名号就双腿发软、吓得两粒卵子不归袋。当然,因为读书少一点,写写算算的相对要费力一些。
“嘀—嘀—嘀—”,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我赶忙收回这些好笑的话柄。
(2)
林场场部就在县城新城区,由于位置优越,办公和交通条件还是不错的。雨已停了,我和小毛来到办公室前面的操场上,只见一辆吉普车已掉好头,头朝向院子大门。再看这个车,可真够寒碜的:灰旧的帆布盖棚还有不少洞,两边的窗子都没有玻璃只剩框子,也没有牌照,看上去一切都是凑合着、马马虎虎用得,看那破烂样子,是个实实在在的“叫花子车”,车子并没有熄火,听那响声与烧柴油的“三轮卡”有得一比。
我上前一看,驾驶室里正是镇里司机、打过几次交道的黄师傅。我指指办公室做了个喝茶的手势,黄师傅摆摆手,坏坏的笑着:“华队长,还是快点去吧,在等你喝酒呢。”我也担心车子熄火、像上次一样要搞三五个人推响,就一面示意小毛上车,一面迎着黄师傅开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子上。刚坐上去,就听得小毛在后面说了声:“操他姨呗,冒得一块干场子。”小毛说的是本土很流行的口头禅,一般不带恶意。小毛只好扶着前面的椅背站着。还别说,我坐的副驾驶就好多了,那可能因为是领导经常放屁股的地方吧。与上面不同,时至今日基层坐在车前面是大人物,一来视线好、领导可以随时看到外面的情况,二来坐车的人多、可以确保领导的贵体不受干扰呢。我好笑地看向黄师傅,他翻翻眼、连忙用力按了两声喇叭。“叫花子车”一声怪叫,像发了“摆头疯”一样,使劲地蹿出了大门。
黄师傅和小毛年纪相仿,大家都叫他“黄丫”,听上去又像“黄伢”。这个当然是神形兼备啦——堪称水鲜精品的“黄丫鱼”,头大身子小,浑身无鳞滑不溜秋的,嘴边还有两根大的硬刺,想对付它可难呢;本土还有一句俗话“黄丫叽随咵”,意思是那个人会讲,嘴巴像“黄丫鱼喝风”时候的样子、一张一合的,速度快着呢。
再说我和小毛,一个林场的队长和护林员怎么可以到全县去处理案子呢?这个还要从县局护林执法大队说起。其实大队也就膪哥和三哥两个人,前两年组建时局里想把我调过去,场长舍不得让我走,我自己也不愿意去。因为一来去给膪哥和三哥两个人打杂跑腿我有些不情愿,在场里我管着十多号护林队员,这鸡头比那牛尾当得自在滋润呢;二来因为那时机构设置不规范,很多单位因人、因事自设机构,像这个大队就是一个没名分的“黑耳朵”机构,人事组织部门是不认账的。之所以把大队长和指导员一叫,是为了叫着好听、听着有劲,也能唬唬人,当然也就有利于工作不是?还得说领导的水平高,局里通过综合考虑,想出了一着妙招:下了一纸文件,任命我兼任县局护林执法大队副大队长,小毛和几个年轻骨干为队员。大家都办了个工作证,这样既解决了林场日常护林执法的名分问题,又解决了大队人手不足、随时有人可调的问题,拿领导的话说:现在你们兵强马壮,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全县护林执法啦!当然啦,这样“两全其美”的应急招法也只能是那个年代可以出的。
车子出了人多的城区,我掏出“绿蛤蟆”递给黄丫一只。这个“绿蛤蟆”是那时很流行的“天柱山牌”香烟,绿色的烟盒放在那里就像是趴着一只蛤蟆,一块钱一包,上班的一般都抽这个。我点着烟对黄丫说:“有点么样的好酒哝?”黄丫说:“一帖苦药、一杯苦酒哦!操他姨,从昨日到今朝镇里闹翻了天,几十个人捶桌子打板凳、把镇里领导搞麻着头,幸好今天膪哥和三哥去了,暂时镇住了局势,不过事还没解决,那些人还没走。”我一听还是群体事件,不禁有点担心:“是个么事呢?”黄丫就一五一十的说来。
原来 ,昨天上午镇里吵吵嚷嚷的来了两拨人,双方为头的是梧桐村的书记和村长。一开始人数比较少,一方是书记和他舅子,另一方是村长和村里护林员;起因是一棵树,各执一词:村长和护林员说是书记他舅子偷的,书记和他舅子说是护林员栽赃陷害的。后来越闹越僵、人也越来越多,今天一早双方族人、亲戚、同组的人都来趁闹哄给各自助威,大有不分出高低上下决不收兵的架势。“为了一棵小树大搞起来,其实是书记和村长争风争势呢。”黄丫最后说了一句。我点点头,想想也是,问题应当不在这个事的本身,肯定有其他原因。
凤亭镇离县城也就半小时的车程,随着黄丫按响几声长笛,我们来到了镇政府。
(3)
凤亭镇依山傍水而建,是一个古老而繁华的集镇,古县治就在其辖区境内。镇西北的烽火山,在古代山上有烽火台、山下有官道驿站,穿镇而过的凤亭河是本县与儿郎河齐名的母亲河。真可谓:烽火山下古驿道,大路通天宜兵宜旅;凤亭河畔新集镇,小桥流水适学适商。镇政府驻地是原来的凤亭区区公所大院,房子比一般乡镇要多、要好。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前两年撤区并乡时,区公所理所当然的就归凤亭镇所用啦,这就像苏联拆伙、俄罗斯就地接管莫斯科一样呢。
透过无遮挡的车窗,看到院内十几垛人三三两两、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地或抽烟、或说着什么,场面还是相当正常的。听到喇叭声,膪哥和三哥从办公室来到走廊,神情有些疲惫的样子。下了车,我与他俩有所保留地相视一笑,膪哥说了声“还快哒”,我斜眼看着他,意思是酒可以开喝了吧?膪哥白了我一眼、又自顾自笑了一笑,一扭头:“先到会议室坐一会。”
我和小毛随膪哥和三哥走进排房西头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只有一间房,由于顶头的房子没有走廊,室内只摆着一张中间带凹槽的椭圆形的会议桌,显得还算宽敞。里面有七八个人,我大部分都认识,有书记、镇长和镇里其他干部。多数人抽着烟,也没说话,也可能是没话说了、也可能是听到车来了,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齐齐地从室外收回了目光。
我眼睛扫了一个圈,就看向了坐在一块的书记、镇长,相互笑笑点点头,膪哥也介绍了一下小毛。书记是个很爽气的人,显得比往日还要热情,嘴里说着“华队长辛苦啊!”一面招呼我们在他们对面坐下并张罗着倒茶,一面站起甩了一行烟,坐下后用夹烟的手点着样子气嘟嘟的两个中年人对我说:“这是梧桐村的两个大官,这是书记、这是村长。”说完,头一低自顾喝茶,很生气的样子。以前在镇里还一起喝过酒,因为名字特别,所以很有印象,我朝他俩点点头,两人也勉强的笑笑。镇长接着说:“你两个现在表个态,这个事是就这样算了还是怎么搞?”我一听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估计先前做了不少这方面的工作。两人都表态:要搞清楚,不搞清楚交不了群众的差!听到这里,书记的气又冒起来了,用夹烟的手一面磕着桌子,一面对我说:“就是这两个死人,为了一棵树,搞得鸡飞狗跳不得静适。本事都不小!好、好、好!现在华队长来了,他是搞技术出身的,管你什么事都打不了他的马虎眼,到时候看你们怎么下台。”
看得出来,书记、镇长唱起了双簧,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再给两个人做工作、施压,希望他们就此不再计较,毕竟是村里两个主要干部给镇里出难题、找麻烦,怎么说镇里领导脸上都有些不好看。再看村里两人低着头,闭着嘴巴不说话,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想:闹了两天,亲戚族人都来助威,他俩现在是骑虎难下背,这个时候谁也不愿先退缩,可以说谁先松口谁输理,今后还怎么做人呢!这个时候我也不便说话,就坐在那里看着、等着。过了一会,屋里还是没有人做声,书记忍不住站起来一拍桌子:“好好好!你两个有本事!华队长,就是那棵树,你一定要查清楚,是哪边的人搞的我撤他的职。”说完拿起茶杯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回头说了一句:“还要撤他的党员,把他搞死搞臭。”
我顺着书记手指的方向,看到会议室前面的西边墙角有一棵树,确切地说是一截树。我走过去一看:是棵杉树,无杪无蔸,两米多长,连皮也就大茶杯那么粗,拿在手里掂了掂也就30多斤的样子。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就是这棵树?”一屋人都点点头,镇长说:“还是护林员昨天上午扛过来的。”看到小毛有些发蒙的样子,我想这个事可能不太好搞,昨天发生的事,双方纠缠了一天多,恐怕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想查清肯定不容易。想了想,我便对镇长说:“是不是做做工作,其他人先回去,把两个当事人留下来跟我们做调查。”镇长说:“那个工作不用做了,他们是不会走的!是我们好说歹说,作了保证,今天一定搞个水落石出,暂时才不闹的。天大地大肚子最大,走、走、走,先吃口饭去。”
我一边跟着往食堂走,一边想:该怎么办呢?
(4)
我们四人随书记、镇长来到排房后边的食堂小餐厅,这时已过了午饭时间,镇里大部分人都已吃过饭了。陪我们在会议室的几个镇干部到大厅吃份饭,村里两个干部到院子里各找各的人去了,看样子他们也不回家吃饭,可能是他们的饭点还没到,农村人的饭点比机关要迟好多。他们就那样等着,那个时候群众还是很纯朴、很讲规矩的:找事归找事,不是连你吃饭喝水都乱搞一通。
桌上早就摆好了四菜一汤外加两个咸菜,热菜都快凉了。书记问了声“喝点酒吧”,膪哥看着我笑笑,我连忙说“不喝酒,还有好多事”,书记也就不再客气。我们匆匆扒了几口饭,书记招呼大厅吃饭的几个干部过来一起讨论一下,因为这里比较安静。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我时不时的插问,几个当事人的情况大概清楚了。
先说说梧桐村的两个“大官”——书记和村长。因为名字有点特别,所以虽然接触不多但我比较有印象。书记叫余夸宝,据说余家前面生了好多个女儿,妈妈40多了才得了这个宝贝,所以从小就“胯宝、胯宝”的叫着,后来读书时老师就改成了“夸宝”;村长叫孙噹开,孙家爷爷是打石的匠人,得了孙子希望将来有一身好气力,奋力一锤,再大的石头“噹”的一下应声而开,就取名“噹开”。两个人年龄相仿,一直不太融洽,相互较着劲。这也可能与两人的名字有关,两人的性格也真没有辜负长辈的期望:你看看,一个守“宝”如命、一个一“噹”就开,真是天生的一对啊!两人小时是同学,后来余夸宝当兵、孙噹开开石厂,再后来一个当书记、一个当村长。小时候叫夸佬和噹佬,后来就叫老夸和老噹。等到一个当了书记、一个当了村长,本该叫余书记、孙村长,但家乡土音叫出来就成了儿书记、孙村长,村里这岂不是成“儿孙满堂”啦!既不好听也不是滋味,所以聪明的村民就沿用他俩的小名叫“夸书记”、“噹村长”。还别说,这一叫还真是特色鲜明,令人过耳不忘呢。
再说当事人之一的护林员。原来,两年前有个人讨米来到本地,看着挺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善良的乡亲觉着这个小伙子怪可怜的,就问这问那,得知是家里遭了水灾,遂动了恻隐之心,求村里做点好事,把他留下来为村里“看禁”,也就是当管护。刚好,村里有个100多亩的林厂,因为在当地找不到合适的又能抹下脸皮的人,一直管不好;那时候家家都缺烧锅柴,经常有人不是扒柴、砍树桠、就是偷树,所以搞得大家很有意见。一叙之下,这个人还与村长是本家,噹村长就做主把这个人留下来在村里护林。待遇是1天1块钱外加1斤米1两油,村民犯禁按村规民约罚来的钱物也归护林员得。当地人也搞不清楚他讲的家乡那个地方在哪里,只知道在安徽北方,看他讲话带着“侉”音,就都把他叫“淮北佬”。淮北佬那是能打开情面的,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自己有饭吃,不管哪家犯了禁,也不管是老人小孩,就去你家“罚禁”:有合适的东西直接拿,没合适的东西就到瓫里舀米。管了一段时间,就基本上没有人去公家山上搞东西了,尤其是一些老人和半大的孩子,被淮北佬一追,吓得魂都不在身上,有人还尿了裤子呢。
附近几个小组一看外地人看禁就是好,就把田地也给了淮北佬来看护,因为这个禁更难看,各家各户散养散放的牛呀、猪呀、鸡呀把庄稼糟蹋得不成样子。几个小组合起来也像村里一样1天给1块钱外加1斤米、1两油,罚禁的钱物也归看禁佬得,这样相当于拿到了双倍的工资,这个收入在当时就相当不错了。可是淮北佬还是不满意,为什么呢?因为管了一段时间以后,不管是村里林厂还是组里田地基本上没有禁可罚了,这就少掉了淮北佬的“外块”。后来淮北佬就偷偷去解人家栓猪和牛的绳索,约莫着有人在家时就赶着畜生去罚禁,许多人家都发生过这样的事,苦于抓不到淮北佬的现行,大家只好捏着鼻子喝一盅,吃个闷亏算了,渐渐地大家对淮北佬就有意见了,这不:叫看禁佬来看禁,还要小心看禁佬解猪牛绳索呢。当然,淮北佬是知轻识重的,天天往噹村长家跑,在林厂山上砍柴往他家挑。噹村长说村里没有食堂、镇里干部经常在他家吃饭,这个是公家烧柴呢。这样村里的林厂成了噹村长家的柴山不说,还每年补助淮北佬几十块钱的工资呢!
还有一个当事人是夸书记的舅子,也住在梧桐村,开个柴油机露天横放在车头的四轮车,本地人把这种车叫“横头”,开车的也正好是一个“横头犟颈”的人。小时候家里穷,就是吃饱的时候他也说饿了,大家叫他“饿佬”,长大后瘦瘦的不说,还偏偏长了个长颈,驮着个大头,走起路来活像一只鹅,渐渐地,就都管他叫“鹅佬”。可能是小时候穷怕了,养成了鹅佬不肯吃亏的性格,夸书记本就是一个忠厚本分的人,性格又有些死板,经常与噹村长闹矛盾,有时被噹村长欺负得够呛,总是这个鹅佬为姐夫出头与噹村长理论争执,噹村长为人为事本就不很正直磊落,经常被鹅佬搞得下不了台,所以噹村长对鹅佬很是“怯火”,就是又有点恨又有点怕还啃他不动。
听过这些介绍和他们的推测,我想镇里干部、包括膪哥和三哥他们的判断不错:结合为人来看,应当是淮北佬和噹村长在造事!可怎么才能把这个事情搞清呢?我决定先接触一下两个当事人:淮北佬和鹅佬。
(5)
听到我的想法,膪哥和三哥就连连摇头:不用问,不用问,我们问了好几遍,你现在问死也问不出么事!我主要还是想当面见见淮北佬,心想:如果不察言观色一番,怎么知道他的心理动向呢?便说:“就每个人几分钟,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还要你俩一块参加、助助威。”同时,我还请书记安排一下,过一会一块去现场看看,书记说:“没问题,路不远,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我陪你们一块去。”
我与膪哥和三哥还有小毛又来到会议室,书记也一块跟了进来,看得出他是真的有点急了。首先叫来的是鹅佬,我一见他就想笑,还真是奇人必有异相:30多岁的年纪,长颈上顶着个大头,走着鹅步,虽瘦但骨架较大,一双眼睛向上翻、与三哥的双眼乱转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看样子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的人,幸好有膪哥和三哥这两尊大神在,不然可能走进来就要拍桌子了。膪哥把我和小毛向鹅佬作了一下介绍,叫他把情况说一下。鹅佬一听火就来了,站起来手敲着桌子:“你们问来问去这是做么事?只要把淮北佬那个贼坯一顿打不就清楚了。”我知道这种人不能与他堵水作坝,针尖对麦芒,便笑笑、示意他坐下,他一见膪哥和三哥怒目而视的样子就坐下去了。书记也没作声,向大家甩了一行烟,这样缓和了一下气氛,我就向鹅佬问起了昨天早上发生的情况,看着我说话也算和软,鹅佬也就很配合的有问必答,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鹅佬讲的大意是这样的:昨天清早他开着“横头”从家里出来准备到窑厂去拉砖,因为前两天肠胃不好,在家里动身前就上厕所拉过一次,走了一段就感觉肚子又不对劲,附近一时又没有厕所,看到林厂山上林深草密,就在护林棚旁边停下了车,找了一处隐蔽好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方便起来。过了约10分钟,他方便完了又来到大路上,正准备发动车子,旁边山林里淮北佬钻了出来,一把拦住车头说:你偷了树,还想走?当时搞得他莫名其妙,淮北佬指着车厢的一棵树、也就是现在放在会议室的这棵树说,这还不是你偷的?还说刚刚发现被人砍了一棵树,还要拉他去看。“知道他这是要故意赖我,可惜我打他不过、不然我气得当场就要打死他。”吵闹声引来了附近过路的熟人,在他们的劝解下,鹅佬就去找姐夫夸书记、淮北佬就驮着树去找噹村长,后来四人来到现场,各说各的理又吵了起来,八点多就都到镇里来了。等到鹅佬说完了,我看看膪哥和三哥,见他俩点点头,知道和他们了解的差不多,就结束了对鹅佬的问话。
书记又叫人把淮北佬喊了进来,他进门后微低着头、翻着眼睛快速的向屋里瞄了一眼。就听得膪哥操着松兹普通话一声喝叫:“你那个贼相,站好着!”三哥也麻着脸、双眼乱转地兜着他,吓得淮北佬哆嗦了一下,之后就站在进门的会议桌前面不动了。我知道他俩是要造一下威慑的气势,就这个间隙,我打量了一下淮北佬:30多岁的年纪,穿得有些破旧但比较整洁干净,一长二大的一个人,骨架大、手脚粗,粗皮黑面,眼眉有点蹙,眼神有点生,看体貌不像个善茬。这样气氛紧张地过了一分多钟,我才叫他把昨天早上事情发生的经过讲一下。在我时不时的插问下,淮北佬叙述的经过是这样的:“像往常一样,昨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到山上和田地里去转了一圈,回到护林棚约六点的样子,走到山边看到停了一部车,空车厢里有一棵新砍的杉树。我就连忙到山上去找,没有看到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声,只发现到护林棚的小路边砍了一棵小杉树。我就躲在附近树林里盯着那辆车,过了几分钟就看到鹅佬从山上下来,我就拦住了他……”
听了淮北佬的话,三哥气得站起来一拍桌子,双眼像火车轮一样的向他转了过来:“你昨天编到今天还是这样编,一个大清早开着车、跑到你的护林棚旁边去砍那样一棵小树,他是吃饱着撑着不是!”膪哥也做出跃跃欲试想上前踹他两脚的样子。也可能是见识过他俩的唬人风格,也可能是三哥的话不标准没听懂,淮北佬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这样僵持了好大一会,看着这样效果不大,我就又开始了问话:问问淮北佬家里情况。在断断续续的问答中,他是这样说的:他的名字叫孙长英,没读书不识字,遭水灾讨米要饭来到松兹;家里没有其他人,家在孙家庄,好像是归阜阳市管,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讲不来,身份证也没有。问着问着,从他的口音我听出了一些端倪,就又问了一些看似“两腿不挨边”的话:你们那里有没有飞机场呀?平常四季风大不大呀?等等。问完这些,看着其他人也没什么问的,就叫淮北佬出去了。
书记问接下来怎么办?我看看膪哥和三哥,他俩吸着烟向我和小毛挑挑嘴,意思是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又看看小毛,见他摇头笑笑,便对书记说:“把夸书记和噹村长叫来,我们去现场看看。我还有一个问题要向镇长单独说一下。”他们问我是什么事,我呵呵一笑,煞有其事地说:“暂时不说为好,保密。”
我来到镇长办公室,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就在办公桌上随手抓起纸笔写了几行字,在叮嘱务必保密的情况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去打个电话。今天下午务必要有消息!
(6)
出了镇长办公室,夸书记和噹村长也来了,知道膪哥和三哥去过现场、现在肯定不想去,我便对他俩说:“我和小毛去看看。”膪哥说:“你们去,镇里这边我们招呼一下。”书记便一面让夸书记和噹村长抄小路去林厂,一面喊黄丫开来了“叫花子车”。夸书记和噹村长当然不会两人一块去,各自叫了一个亲友一前一后往林厂走去。一番谦让之后,还是书记坐上了他的专属宝座——副驾驶,我和小毛坐在黄丫加了垫子的后排座位上。此时路上已经干爽了,有镇里一把手在,黄丫也不敢随便说话了,小毛车里看看车外望望,我坐在车里想着心事也不作声。只听得书记说:“那两个狗操的,搞这个蹊跷事出来,搞清楚着看他们如何收场。华队长,你说是啵?”我知道书记对破这个案有些担心,心中无底又不好直说,想探探我的想法,便说:“这个事搞了一天多,他们肯定都做好准备了,又是这么多人在当场盯着,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要想搞清楚难度肯定不小,我们先到现场看看再讲。”书记一听有些泄气的样子:“昨天镇里就去人看过了,今天上午膪哥和三哥也去看过了,除了鹅佬讲的粪渣痕迹和淮北佬讲的树桩外没有发现其他东西。”为了把书记的劲头鼓起来,不要在场面上失了气势,我只好拿出一些硬气的话:“现场应当能发现一些东西,即使没有发现什么、只要镇长那里有回音这个事就好办了。”书记听到我这样说,又不好问镇长那里怎么回事,只是含糊地应着:“哦、哦,那就好、那就好。”也就过了10多分钟,只听得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林厂到了。
林厂坐落在一条县级沙石公路的旁边,书记指着山上树林中的一间小房子对我说:“那就是护林棚。”我一看,其实是用红砖小瓦盖的房子,看着还比较新、估计是淮北佬来了以后盖的,离公路50多米、斜坡上有一条人行小路通过去;以前看山都是搭个简易的棚,人们叫顺口了,一般把护林员住的房子还叫护林棚。我们沿小路往山上走,这时夸书记和噹村长他们从小路一前一后也到了,我就问:“砍树的地方在哪里?”夸书记一面应着“在这里”,一面从护林棚向我们走过来。双方走到约一半的地方,夸书记停下来一指路边:“就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小路边有一棵杉树桩,比茶杯粗一些。我又蹲下来细看:树桩约有半尺高,砍口凌乱像狗啃的一样,砍下的木片小而薄散落在周围、有的被雨水冲刷在泥沙之中。我捡起木片仔细看了又看,发现有一个特点:多数木片都有形状相同的凸出一块;再仔细查看树桩砍口痕迹:从逆时针方向看,刀迹前轻后重,树中间有一个抽心,似是砍时换了方向,两边砍得差不多了将树摇倒的。这到底是什么工具砍的呢?我用两手作刀状似是无意地轮流“砍”了起了。就这样“砍”了一会,有了大致的判断:根据着力的部位和从木片的凸出部分看,应当是右手持菜刀或左手持柴刀砍的,而且刀的着力部位有一个缺口。知道他们都在旁边看着,免得起来后又要问这问那,我就边微微摇头似是没有什么收获、边从地下捡起几块较大的木片揣进衣兜里。
站起身来,我也不看他们,嘴里“啧—啧—”着似是很无奈,向四周望望,对书记说:“叫大家周围找找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我也一面东看看西看看,一面想着到底右手持菜刀还是左手持柴刀砍的呢?也不知那把刀能不能找到?想到淮北佬和鹅佬划火柴点烟时一个用右手、一个用左手,我想:如果是淮北佬砍的,那就应当是用菜刀。转着转着就来到了护林棚,见门上有一把锁,伸手一拉就开了,原来是一把假锁,也就挂在那里摆摆样子。我连忙把书记喊过来:“我们进去看看。”
推门进去一看,房子不足20平方米,有一个窗子,里面的摆设一览无遗: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条桌、一套简单的炊具,墙壁上挂着不少东西,整个房间还是比较整洁的。书记无精打采地抽着烟,我仔细看了看那些炊具,干净光滑、像是经常使用的,就是没有看到菜刀。刀呢?我又到处找了两遍,还是没有发现,我对书记说:“我们来看看他的床。”因为那时候很多人家有点钱都习惯往床上塞,我怕到时候说不清容易惹麻烦,所以叫书记一块来查一查,其实书记也就是在旁边看着。我在床上翻了翻、捏了捏,没发现什么,就把被子卷起来,下面垫着稻草也没发现什么,书记本就有些失望,说了声:“什么也没得。”就在我也感到失望的时候,发现垫床的稻草有一处不像其他地方压得那么平滑、似有翻动过的痕迹,就连忙伸手往里一摸,感觉有硬东西,掏出来正是一把菜刀。这时候,书记正从窗子向外看着什么,我也没惊动他,再细看:刀子光滑是经常使用的,刀口在靠刀柄的这头有一个缺口。我掏出口袋里带的几块木片在缺口处比对了几下,发现刀子缺口与木片凸出部分完全吻合。我心中一阵高兴:这个案子总算可以破了。
这时,书记回过头来,我故意背着手把刀藏起来。书记说:“出去看看他们找到什么没有吧。”我笑笑:“不用了,案子已经破了。”他“嗯—”了一声,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我,一脸的不相信,我从背后拿出那把菜刀说:“是真的,就是这把刀砍的。”书记一看,连声问:“刀是哪里来的?真是这把刀砍的么?”我叫他小声点,把我的分析讲给他听,然后又把木片拿出来比对给他看。书记听着看着,忍不住声音高起来:“嗯嗯嗯、是是是、对对对,现在要把那个淮北佬搞死。”我连忙压低声音说:“这个事还是有些复杂,淮北佬认不认账还难说,还有我怀疑淮北佬是个逃犯,一定不能打草惊蛇。”书记一听顿时惊得合不拢嘴,我又低声把我的分析和向镇长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再把下一步如何做的想法,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遍,最后说:“下面就看你的啦。”
(7)
根据商量的办法,我和书记又把菜刀放回原处,床上也恢复成原样,然后愁眉苦脸的出了门。此时外面的人或认真、或装模作样的向四下望着寻着什么,其实他们见我俩也有些时间了还没出来、早就注意这边了,一看门开了都齐齐的看过来,想从我们神色上看出点名堂,见书记愁眉不展、我也是眼里放着散光,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表情各异也都不说什么。书记把黄丫喊过来:“你带华队长去把他们接过来。”旁边的人一听,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接哪些人,个个一脸的“迂糊”相,都想搞个明白。
随着一阵闷哼,“叫花子车”又出发了,黄丫向我问这问那,我一概不答,只是塞“绿蛤蟆”给他:“快点开,快点开。”不一会就到了镇里,大家可能是长时间闲得无事,听到车响都围了过来。人多不好说话,我对膪哥和三哥眨眨眼、笑笑:“来接你们到林厂去一下。”我又叫黄丫到会议室把那棵杉树拿来,在车身上比划了一番说:“淮北佬你坐到后排中间去,膪哥和三哥委屈一下坐在他两边。”这样做当然是不便明说怕淮北佬有可能溜了,但有经验的人就知道是这个意思。在这个场合下膪哥和三哥也不好说什么,待他们三人坐好,我就把那棵小杉树从“叫花子车”的后排车窗横穿放好,还别说车窗两边出得不多、也不影响行车。为了不让树掉了,我又叫他们三人把树抓好,再一看这棵树临时都成公交车扶手了呢。我转过身拉开副驾驶的门对鹅佬说:“我俩瘦些,就在前面挤一下。”把鹅佬让到里面坐好,我对还在镇里的群众说:“我们到林厂去,你们也到林厂去吧,有话我们到那里去说。”他们见主要的人都走了,就三五成群的抄小路往林厂而去。
前后约半个小时我们又回到了林厂,从小路来的人也随后都赶到了。我一看:好家伙!五、六十人都集中在护林棚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参观大会呢!我叫淮北佬把树扛到砍树的地方去,又把膪哥、三哥和小毛叫到一块,对他们说:“这个案子现在可以破了,我跟书记商量好了:一切听他安排,我们只要见机行事就可以了;还有膪哥和三哥你两人身大力大,从现在开始要看紧淮北佬,注意安全防范,还要防止他跑了。”看讲话不便,又见我说得这么肯定,他们三人都点点头。
我们来到书记站的位置,膪哥和三哥很自然的站到了淮北佬的身边。按照我俩商量的意见,书记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把夸书记、鹅佬还有噹村长、淮北佬四个人叫到近前:“你们到底是谁砍的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现在承认还来得及,我负责不追究你们。”四个人自然又是往对方一顿指责、又吵了起来。书记也知道肯定没什么效果,就顺势说:“好好好!我再重申一下,把丑话说在头里,是鹅佬砍的就撤夸书记的职、是淮北佬砍的就撤噹村长的职。”说完看向村里两个“大官”。此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两人都回答“要得。”
前面“紧箍”做套,或者要强调的话说完了,书记也不再啰嗦,一面看向我们、一面对淮北佬说:“到你棚里去看看。”来到护林棚,淮北佬扯开锁先进去,膪哥和三哥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紧跟进去,书记随后也进去了,我一扯小毛:“里面小,我俩就在门口。”他知道是防止其他人也要挤进去,就与我站在了护林棚门口。约10分钟左右,屋里自然是“搜出”了那把菜刀,听书记问菜刀哪来的,淮北佬说是噹村长家的一把旧刀,还有那些炊具也是噹村长家给的。我想:这可能是淮北佬惊慌失措之下、来不及细想就随口说出来了吧。书记拿着刀来到树蔸旁。大家摸不清头脑、为什么拿一把菜刀出来?书记问淮北佬:“是不是你用这把菜刀砍的?”淮北佬此时面色已变,偷偷看向噹村长;噹村长此时脸上也有些作色,向淮北佬摇摇头,淮北佬低着头、也不看人,小声说:“不是我砍的。”
书记也不急,把刀举起来对大家说:“这把刀是从淮北佬的床垫的稻草底下搜出来的,他说是噹村长家里一把旧刀给他用的。现在淮北佬不承认是他用这把刀砍的,我看就用这把刀叫他再砍一棵一模一样的树,大家看看是不是这把刀砍的。”说完,书记拿着那棵砍倒的杉树在旁边的树上比划起来,时间不长选定了一棵,对大家说:“这个杉树大小正好,就这棵。”随后他又比划了一下现场树桩的高度,在要砍的那棵树相应的地方,用菜刀在树皮上薄薄的砍了一圈,然后把刀递给淮北佬:“你就在我砍的记号那里砍。”淮北佬此时也无可奈何,比划了几下,只好蹲下身去砍了起来。一看:淮北佬正是右手持刀,蹲下后在划定的高度砍树刚好便利,我想:这下十拿九稳了!膪哥和三哥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的盯着,书记见他有气无力地慢慢砍着,就吼起来:“快砍!快砍!用力砍!”淮北佬只好加快速度用力砍起来,书记把两棵树砍下来的木片捡起来装模作样地比对了几下,又接过淮北佬手中的菜刀拿木片比对后对大家说:“你们看看,这些木片一模一样,还有这个刀的缺口砍出来的形状也一模一样。”这一说,不少人都回过神来了,纷纷捡木片来比对。比对了一会,噹村长那边的人都不作声了,有的人就开始散去;夸书记这边的人可就来劲了,恨不得都来把淮北佬打一顿才解气,鹅佬更是几次要冲过去“打死那个贼儿,打死那个狗操的!”看到这个场面,淮北佬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说着:“就是我砍的,我承认!就是我砍的,我承认!”我又叫过鹅佬:“你继续把这棵树砍完。”鹅佬就用力砍起来:他还真是左手持刀,由于力气小些,砍下的木片也要小些,在树桩上留下的刀迹轻重刚好与淮北佬砍的相反。
书记狠狠地瞪了噹村长两眼:“明朝找你算账!”噹村长也不作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走了。夸书记也叫他这边的人走了。我对书记说:“我和小毛先回去了,就让膪哥和三哥处理后面的事。”书记一听,生怕我跑了似的,一把拉住我:“你们怎么能走,无论如何也要吃个晚饭去。”
(8)
就在我们准备回镇里的时候,公路上来了一部三轮摩托车,坐在车舱里的正是镇长。车停稳后,我和书记来到车边,他们向书记打着招呼,镇长对我说:“这是镇里派出所的所长他们。”我与他们点点头握握手,书记讲了这边的情况,镇长见案子破了也高兴,又讲了他们那边的情况。镇长根据我的“吩咐”,去了派出所,把情况说明以后,所长又向县公安局回报,县公安局又向寿春县公安局联系后,寿春县公安局回了电话:根据我们提供的体貌特征和年龄等情况,我们讲的孙长英很有可能是他们县一个叫孙长雄的逃犯,这个人有个哥哥叫孙长英,他在家因为宅基地与邻居发生纠纷,把邻居打成重伤逃了,抓了两年都没有消息,要求我们把人控制起来,他们随后派人过来。我想:这个应当可以确定了!很有可能在我问他名字时来不及反应就把他哥哥的名字报了出来。所长说:“试一试就知道了,正好抓他个二罪归一。”
我们来到淮北佬近前,站在他身后两边似两尊大神的膪哥和三哥向所长他们点点头打过招呼。此时淮北佬像一尊木偶站在那里,见来了两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顿时不安起来。所长盯着他看了一分多钟,突然大喝一声:“孙长雄!”淮北佬顿时身体一颤,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所长、嘴里“啊”了一声。见他没有否认,所长掏出手铐就给他戴上了,转过头对书记说:“要镇里车子送一下,三轮摩托车不安全。”书记说了声好,并对镇长说:“你继续跟进一下,把问题都搞清楚。”
黄丫再开了两趟车才把我们接到镇里,书记亲自到食堂安排生活。大家总算轻松了下来,谈笑着抽烟喝茶,不一会饭点到了,书记招呼镇里几个干部来陪酒,特意反复强调:“要把华队长陪好。”就这样喝了一会儿,镇长回来了,一坐下就说:“真是蛇见雄黄筋骨软!那个贼坯一到派出所什么都招了,真是那个逃犯。他还说噹村长经常讲,叫他找机会要整整夸书记和鹅佬。因为噹村长家柴堆要倒,叫他砍一棵树去撑一下,刚好路边那棵树有点碍事,昨天早上他一时找不到其它工具,看着树小就用菜刀砍。砍倒树不久,发现鹅佬把车停在路边到山上方便,他一想:这正是个好机会,就用这棵树赖鹅佬一下。他把树放到车上就在旁边树林里藏着,等鹅佬回来了就出面抓个‘人赃俱获’。后来他对噹村长讲了实情,噹村长说这个事现在没有退路,赖就要赖倒底,不要怕,给他撑腰。还有噹村长叫要把那把刀丢到塘里去,他昨天回来后又舍不得,就把它藏在了床上垫草底下,想这件事过去了又拿出来用。”我一听,幸好,要是把刀丢了,这个案还不知道如何破呢!书记说:“明天就开会,把老噹的村长撤了。不过这个家伙还真是个能人,有经济头脑,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得着,就保留党籍以观后效。”镇长点点头:“这样最好。”
又开了瓶“明光优液”热热闹闹的喝起来,大家都对着我,实在是有点顶不住了。这时镇长对我说:“还有个事,淮北佬问我们如何知道他是个逃犯,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寿春县人。”大家都看向我,个个一脸的学生相。书记说:“华队长,这个你真要好好说说,是怎么能掐会算出来的。”我呵呵一笑:“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讲。”大家都说:答应,答应!我说:“好,先兑现再说。这个条件也很简单,就是来个一赔三,我陪你们三杯酒,你们每个人要喝九杯,什么时候酒喝好了我再讲。”膪哥说:“你这个滑头佬,我和三哥不用喝吧。”我说:“不行,只有小毛可以随便喝。”这样僵持了好一会,我就是不松口。书记可能见我是喝得最多的,终于忍不住:“好,就依华队长。”呵呵,这回终于翻身了,我陪了他们三杯,他们每人喝了九杯。见我作势还要陪,书记连忙举起双手:“好好好!华队长,算你狠!今天不喝了,下次再搞你!”我呵呵一笑:“那好,下次的事下次再说,看看哪个狠。”
美美地吃了一碗锅巴粥,我才慢吞吞地说:“我看到淮北佬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精明强干的样子,到我们这里来护林过着作孽的日子,又说不清家是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的,说自己的名字也是吞吞吐吐的,就怀疑他是要隐瞒什么,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在家里犯了事不敢回去;又听他讲话的口音,像我在省城读书时同寝室一个寿春县的同学,我经常学那个同学讲话,他说寿春县最有代表性的两个字是把风读轰,把飞读灰。所以我就问了淮北佬一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那里有没有飞机场?平常四季风大不大?等等。结果他就是把风读轰把飞读灰,我就基本可以确认他是寿春县人了。还有我怕大家沉不住气说出来把他吓跑了,就暂时保密,只与留在家里的镇长说,请他单独去操作这个事。多有得罪,请大家见谅哦。”随着我一声似是而非的道歉,大家恍然大悟般的呵呵笑起来。
这正是 :共事不和起歪心,嫁祸于人乱视听,模拟砍树识真贼,拨开迷雾现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