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系列之三:
刀尖下的爱恨情仇
(中篇小说连载)
五
高远最近心里一直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他总预感婷妮哪一天会离他而去。但婷妮对他的真诚,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预感?他常常在心里好笑,笑自己神经过敏,应去精神病医院看医生。但这一预感却像一个阴魂一样附在他的身体上,在不断地扯动着他的脑神经;又像厕所的苍蝇,夏天的蚊子老在他的身边嗡嗡作响。他总想找出理由来推翻这一预感,用理由来说服自己,是自己心里有病。他宁可自己患病,也不想这个预感会变成现实。
推翻自己这一预感的理由他能找出一堆,找出一大堆。
婷妮在休假的十天里,天天伴着他,天天为他做饭,洗衣服,还给他端茶倒水。人们都说韩国和日本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有地位,但与高远相比就差远了,这么说吧,高远是韩国男人们的大哥,是日本男人们的老爹。有时,他感到不好意思,开着玩笑对她说,我被你宠成了一个土皇上;你不要老用封建的那一套来腐蚀我革命干部的意志,让我成为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人不齿的家伙。而她偏不,噘着嘴,说,你又不是做别人的皇帝,你是我的皇帝,我高兴,我愿意。有时,他拦都拦不住她,她就要为他做这做那,连早上起床的衣服都是她拿。她还说,我是小女人,你是大男人,我应该做好一个小女人份内的工作。她把而今一些女人在男人面前缺少的奴性,从潜意识中完全为他释放出来了。她做家务做得是极其认真,是一丝不苟的那种,她跪在地上擦地板,那擦得是光亮照人,让人感觉跟站在了镜子上一样,连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还买了几盘小花草,把单位为他租住的简陋房子收拾得是井井有条,显得风生水起,让这个临时的小家,空气中都充满了生活的香甜,日子的味道。他一回来,他就在门前学说着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我回来了!接着,她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到了他的跟前,说了句,呵——我的大男孩回来喽!一个甜甜的啵,让他一下子就掉进了蜜罐子里。
他把他和她的事,在电话中告诉了父母,她也把她和他的事告诉了她的家人,两家人的笑声从远隔千里的地方纷纷来到了他的屋子里,他和她一同笑着,和家人们一块乐着。她抢他的电话,要在电话中和他的爹娘说话,她一会叫爹又叫娘;他也夺过她的电话,给她的父母送去了一份大礼:亲切称呼——爸!妈!他常常想,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富翁,能成为富翁是因为有了婷妮!他将她视为生命中的生命;失去她,他就会成为一个乞丐,精神贫困潦倒。
婷妮在不断地编织着自己的梦,这个梦里有她也有他。她在常新送给她的屋子里,添满了家具,她笑呆笑呆的神情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在想些什么。他问她,她就趴在他的耳朵上说,想当你的新娘,傻瓜!她激动的眼神里就差没有披上婚纱……
她怎么会离你而去?他摇了摇头,一万个否认,在心里骂自己发了神经!但是,他又相信自己的预感,虽然他读的是马列主义毛主席的书,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要让自己否定自己的预感就像是要推翻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体系一样,难!如果要让他肯定自己的预感,但又拿不出任何依据,只是一种感觉,这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预感缺乏理论支撑,站不住脚。
他这个人好像一生与预感有缘,他还在上小学的时侯,一次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到心里咯吱一下,回家后,他就对他娘说,不好,是不是病重的姥姥过世了?结果,应了他那句话,后来,哥哥和妹妹老骂他是一张乌鸦嘴。考大学时,他梦见一只喜鹊在他家门前的大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梦醒的当天上午他就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婷妮被常新强暴的前些日子里,他又梦见一只凤凰落在了家中门前的那棵大梧桐树上,紧接着,他和婷妮恋爱就开始了,让他正式唱响了《爱情进行曲》,实现了他和婷妮的梦,一个梦寐以求的梦。
这次他的预感是做了梦还是有其它征兆?没有。而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定格在了一个问题上。
一天,婷妮强拉硬拽地叫他去看她的房子。房子装修得果然很漂亮,家具也一应俱全。他一个穷光蛋,不但没有刘佬佬进大观园的感觉,反而显出一副漠然而又神不守舍的样子。婷妮吃惊地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嘴上说没什么,但心中却一直在想,他想起了常新对婷妮说的话,什么如来佛的手掌,如来佛的乾坤袋。想着,想着,他竟出了一身冷汗。他看这房子,严严实实的,丝风不透,他感觉他就像是被如来佛捏在了手心里一样,一会又觉得自己是被装进了乾坤袋里。他在屋子里仿佛看到处处都有常新的影子,又有常新的味道。他突然神经兮兮地说,这屋子里有什么怪味道?婷妮闻了闻,说,没有呵,是油漆的味道吧。他感到浑身不舒服,几次想走,而婷妮怎么也不同意他走,要他今天在这个不久就是家的地方先享受一下,享受一下他俩未来的感觉。吃晚饭时,他老觉得自己在这屋子里吃饭有一种吃软饭的感觉,一想到这,心里就有点恶心。婷妮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他说,没什么。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有点感冒吧。婷妮连忙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说,不烧呵!晚上,他俩早早就洗完了澡。在床上,婷妮是柔情如水,她不停地学着虎妞的声音和他说,祥子,干活!快,干活!不同的是,虎妞的嗓门很粗很大,她的嗓子却很细很柔。面对这真情的呼唤,要命的是,他老想着这张床上躺着三个人,还有一个人就是常新!他感觉婷妮不是和他在说话,而是在和常新说这说那。他在心里骂自己是神经!但骂也不行,他的小二子很不争气,它哭丧着脸,那状态,一直是在下半旗志哀。慢慢地,他想起了著名作家张贤亮的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大作家,认为他太神奇了,小说中描写的有些情节、细节和他现在的状态是一样一样的!由于他久久没有动静,让婷妮感觉很奇怪,然后,她像一只小蜜蜂一样在他耳边嗡嗡地叫: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而他却在心里鼓励着小二子,小二子好样的,你会给我争气的,你一定会抖擞精神,重振雄风……心无二用的他,只能用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声音来回答着她的问话。慢慢地,她哭了起来,她说,你和歌词里唱的一样——爱不爱我?爱!爱得越来越含糊,爱得越来越陌生……
高远办公室里又是“高朋满座”。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有人说美国佬可能要和伊朗开战了,中国和俄罗斯一旦出兵就会引起世界大战。有人又预测着我国南海风波的最终走向,说,中国的态度真的让人受不了,是打还是不打?有人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做忍中求稳,要在忍气吞声中谋求发展,要发展只有忍气吞声……有人反驳了一句:如果忍无可忍怎么办?回答是,不知道,这得要去问中央军委!
一阵哈哈的笑声后,有人又转换了话题,说起女人来了。女人往往是谈笑的佐料,一谈到这个,许多人就来了精神。谈色亢奋,是人这个灵长类动物的一种本能反应。
有人说,当今的一些女人比外国女人还要开放,那丑陋的东西赶时髦赶潮流不说,还特灵醒,跟长了眼睛一样,认得权和钱,你说怪不怪?而且,它还有嗅觉,能嗅出谁有权谁有钱来……
又是一阵哄笑,在哄笑的声浪中,张姐骂了一句,“你们要死哪——”
接着有人又说,只要有了权和钱,当今的女人随搞,因为一些女人拥抱着权位,热吻着金钱,总是搂着权和钱睡觉。你们看到没有,二奶、小三们住着好房开着宝马,招摇过市,不但不知羞耻,反而还觉得自己挺自豪!现当官的,有钱的,有几个人没有情妇?没有情妇的人那就是混得不黑吊。往往会扒灰的,是会当官的,是有水平的,是会玩平衡术的,你们想一想,哪个当官的在位不都是在玩平衡术,什么工作不工作的,那是鬼扯淡!只要玩得不出问题就行了……
“嘿嘿,那是的,那是的,他们玩女人也一样,‘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有人在一旁咐和着。
高远坐在一旁默然无语,脸上是火烧火辣的,心里很不是个味儿。
“要死哪——你们男人才不是东西哪!女人哪会有你们说得这么差!”张姐忍不住,又开炮了。
人们从他办公室里散去后,他心里一直在问着自己:婷妮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会不会也和他们说得这么差?怎么会呢,婷妮这样疯狂地爱着你,怀疑她,你就是没有良心!
那婷妮的房子和车子!
突然,他看到婷妮开着的小车上,下来了一个近五十岁的男人,而这个人正是常新!他认识常新,常新经常在电视中露面。婷妮笑吟吟地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向常新送给她的房子的方向款步走去。他的心,顿时蹿起火苗,他狂奔过去,跑得跟飞起来了一样,他一拳朝常新打过去——“嘭”地一声砸在了桌上。
他从幻觉中走出来后,狠狠地赏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在心里厉声地质问着自己:婷妮的房子和车子是怎么得来的,你还不知道吗?她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你怎么会不相信她呢?她对你怎么样,难道你心里没有数?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这样的好女人你上哪里去找?接着,他又狠狠地补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想她了,他真的想她了,几天没见,就好像分别了好长好长时间一样。下班的路上,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在电话中问,是她来他这里,还是他去她那儿?他没作任何思考,说,你来我这里吧。
婷妮把“自己的房子”装修好了后,最近,她就搬了进去。高远自从那天住了一夜,后来,他从不愿踏进那里半步。
晚上,他和婷妮做爱时,又让他想到那该死的房子和车子!于是,他在婷妮身体上拼命地折腾着,他的下面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在咆哮,他用猛烈的炮火在向房子和车子开炮,再开炮!突然,他看到了常新,常新和一帮人在一起,这帮人中,有比常新个头大的,也有比他个头小的,他想,他们绝对是一夥的!他杀红了眼睛,吹响了冲锋号……
不一会儿,常新从婷妮的手机中活了过来!她拿起手机,顿时起火,“常新,我告诉你,不要这样无聊好不好!三更半夜打电话,你什么意思?要不要我的男朋友现在就去剥了你的皮!”她从电话中发射了一枚远程导弹,一下子就把对方给炸哑了。
高远听到电话后,心中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接着,他在咬牙切齿中,蹦出了几个杀气腾腾的字:“畜生,哪天我真的要活剥了你!”气头上,如果他有翅膀,真会立马飞过去把常新给活活掐死不可。
冷静后,他又在想着常新说的什么手掌心和乾坤袋的话来,他深深地为她捏了一把汗,担心着她的前途和命运。
她偎在他的怀中。过了一会儿,她哭泣着,“看把你气成这样,是我不好,是我惹来的祸!等调动后,我俩就结婚吧?”
“嗯。”高远连连点头,她的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他的心坎中去了。
婷妮又呢喃细语地说道,“按那老畜生说的,离调动的时间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你记得这样准?”
“我度日如年呵,我天天掰着指头在数,每天眼里看着太阳升起,心里盼望着太阳早点下山。”说得极其伤感。
高远一把搂紧婷妮,心里在说,我可怜的婷妮,我可怜的宝贝!这些日子真亏了你……
不好的预感再次向高远袭来。
婷妮又陪常新出去考察了!
他想到婷妮临走时,她把他的房子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该擦的地方,擦了又擦。她反复叮嘱他,要少喝酒,晚上看书、写作,不要搞得太晚,要注意身体;想她的时侯就给她打电话;还有,还有……她婆婆妈妈的,和他说这又说那,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得没完没了,一张脸上,闪动着一丝淡淡的忧郁,说话的神态里,似乎有一丝悲凉,让人看上去,总感觉怪怪的。
一天没见她,心里没有什么,二天没见她,心里仍没有多大的感觉,到了第三天就开始想她了,到了第四天,她就如一种有着无比强大生命力的植物,开始在他脑子里疯长。慢慢地,他脑子里一点空隙都没有,就连每一根脑神经里都是她的影子和神态:婷婷玉立的倩影,那巧笑倩兮的迷人笑容,那温情脉脉小鸟依人的样子……
思念,让他迫不及待地打着她的电话。电话中,她告诉他,她还需几天才能回来。她甜甜的声音,暂时淡化了他对她的思念和牵挂。没半天功夫,她的影子又闪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在心里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他笑自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然后,他轻声哼唱着京戏大师于魁智的唱段:“自古伤情多别离……”他的抒情抒发得非常到位,声音里充满了伤感。他想,如果叫他去参加歌咏比赛,按这样的状态发挥,他准能拿到大奖。
晚上,他一人躺在床上,思念的潮水,一下子漫过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在这如水的思念中浸泡着。他闻了闻枕头上留有她发香的气味,然后眯着眼睛,有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他想她,想得如饥似渴!他受不了这思念的折磨,更无法控制自己这颗很不安分的心,他只好又拨了她的电话。谁知,她的电话设置的是呼叫转移。这让他很失望,转而他想:晚上又不开会,设置什么呼叫转移?他看了看手表,然后骂了自己一声,傻冒!不开会还不让人休息,现到什么时侯了?午夜十一点!
突然他看到:婷妮被常新按在了床上,婷妮哭嚎着,身体在床上不断地挣扎着。之后,响起了常新魔鬼一般的笑声……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身上是冷汗淋漓。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回想着梦中的情景,他感觉这个梦不是什么好梦,有不祥之兆。之后,他一夜未眠。
白天,有同事问他,你无精打采的,怎么找不出你昔日半点的精气神来?他尴尬地笑了笑,而后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梦。
这个梦怎么这么奇怪?
他一直担心着婷妮出差时再次被常新骚扰,他曾多次叮咛她,不要再喝酒,要时时警惕常新。难道是?……
但一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想是梦的载体,他就感到这个梦并不奇怪。于是,他就在心里不断地质问自己,一个研究生,有用科学武装起来的头脑,不信科学却信什么预感?真是透顶的荒唐!
然而,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又将思维锁定在她把手机设置呼叫转移的问题上。他和她有约定,二十四小时为对方开机。他打过她无数次电话,他也说不准这个无数次是多大一个数字,反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以前,她从没有设置什么呼叫转移,突然玩起这个节目,这让他感觉奇怪。如果把奇怪的梦和她设置手机呼叫转移的事联系在一块,是不是有着某种的必然?想到这里,他身上一阵燥热。他不敢再往下想,他老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她累了,她怕自己睡着了被电话吵醒,她设置呼叫转移只是一种偶然,并没有你想的那种必然。再者,婷妮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疑神疑鬼的,你还是一个男人吗?像女人患上了更年期综合症一样,如果这臭毛病不改,叫她往后如何跟你过日子?
虽然他在心里不断地指责自己,但疑神疑鬼的病根还是去不掉,不但去不掉,而且还折腾得他越来越不安。他想,他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不就行了!他的脑子里突然来了一个闪念。他打通了她的电话。他在电话中问这问那,嘘寒问暖,关心有加,很像一个“灰太狼”!接着,他又说他多么的想她。最后才说,昨晚打你电话,可是,你怎么设置了呼叫转移呢?他问得是轻描淡写,故意将这一敏感的问题淡化。而婷妮在电话中回答得是断断续续的,好像是手机突然出现了信号故障。最后,婷妮说,她也好想好想他,说着,说着,她居然哭了。但哭声又十分流畅,根本没有什么信号故障!这哭声,仔细一听,成分不纯,还挺复杂!
几天没见,想是肯定的,又不是不回来,也不至于哭吧?如果那样,也太“杯水波澜”了吧!仔细一想,他感觉不太正常,又自然地往那个方面想了。想着,想着,还是不断地摇着头,在心里又一次作了否定:不可能,婷妮对常新是避之不及,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对他掉以轻心的。
虽然他用排除法在不断地遣送着自己的胡思乱想,但遣送来,遣送去,又让他的思维回到了原点上——
梦,奇怪的梦;她的手机为何设置呼叫转移?而她回答这一敏感问题是支支吾吾的又是含糊不清的。再联想起她出门时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让人琢磨不透的复杂表情,还有她那显得有点奇怪的哭泣,仅是因思念和牵挂这么简单?不,这哭声中好像还存在着让人闹不明白的问题!
我了解婷妮,她不是那种人!他再一次推翻了自己的推理和想象,让自己从困惑中走了出来。可是,没过多久,他的思维又走回到了这个原点上。就这样,他走出了困惑又来到了原点,再次走出困惑又再次回到原点,思维就像一个无限循环的小数在不断地循环下去。种种疑团,像一个死结一样,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头,一直在困扰着他,折磨着他。
婷妮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而且她也没有向他说自己出差碰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为此,他庆幸着,庆幸自己什么梦呀预感呀推理呀,统统遭到了破产。
他相信她,她有什么事都会对他讲,他认为他俩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好得就差没穿一条裤子。几天来,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驰了。他在心里偷偷地乐着,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如果再晚回来几天,我估计我的精神都会崩溃,后果那是绝对不敢设想。
可是,婷妮回来后不久,就让他眼见端倪,心生疑窦,原本一个睛朗的心空突然变得疑云密布,迷雾重重。
他发现,她总是有意地去避开他的目光,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大人的脸色一样。她在他面前说话时,声音比以前小了好多,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活一个童养媳的模样。
出了趟差就有这么大的变化,难道不是去考察而是去上“好妻子培训班”去了?笑话,世上哪有这样神奇的速成班?让人一下子就变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再是自己了?难道是他对她做得不够?不呵,她回来时他是欢天喜地的,就差没敲锣打鼓放鞭炮。是不是她身体不舒服?为这,他曾关切地说,你有点不大对劲,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医生?而她却连连摇着头说,没病,没病,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怎么会脸红呢?说带你去看医生你就脸红了,害什么羞,你又没有怀孕!我是很遵守操作规章的,回回戴上了安全帽。
奇怪,这个女人有问题!是什么问题?她不说,又怎么能看出是一个什么问题来?就是请出世界上最先进的检测仪来,它们也只能叹息着说,powerless。那用一种什么办法来发现问题,查准问题?从而达到解决问题呢?
观察!观察一词也不知是谁发明的,真他妈的功能齐全:大胆观察、小心观察、潜心观察;抢眼观察、细致观察、入微观察;总体观察、局部观察、多层次观察、多角度观察、全方位观察……观察、观察,慢慢地就会让你长出一双慧眼、法眼、天眼!
一次婷妮在洗澡,她放在外面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帮她接了电话,他喂了一声后,对方却不讲话。接着,他的心猛然咯吱一下,脸就陡然阴了下来。他感到很奇怪,他瞟了一眼这个电话号码,瞬间就存进了自己的记忆库里。婷妮出来后,他从脸上强挤了一点笑容,说,刚才有人打了你的电话,我接电话时,对方又挂了。他把语调控制得很好,使气氛显得很轻松,他为自己进一步观察来营造环境。而这样做,他又觉得不安,认为自己是在搞阴谋诡计——虚假的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观察,他又不得不这样,他只能做一个伪君子,做小人,他别无选择。
又一次,婷妮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见她神情紧张,匆匆跑到了卫生间里去接听电话,他的思想也一同跟着紧张了起来。他想,这个电话可能是上一次的同一个电话!有什么不可以当着我的面接听呢?真不够光明正大!他从婷妮的神态和避开他去接听电话的情况来分析,他肯定对方打电话的是一个男性,而且电话的内容可能还很暧昧!接着,他的心中,飓风陡起,醋海狂澜,惊险万象,他恨不得要冲进卫生间里去把那个男人从电话中揪了出来,问个究竟。但他作了一个深呼吸,一想,忍了。
还有一次,她干脆跑到屋外去接电话。回来后,她对他解释,说,组织部李科长给她打来的电话,说组织上正在对她进行考察,她马上就可以调动了,说得似乎很兴奋,但脸上又显得极不自然,不解释还好一点,是越解释越糟糕。
种种迹象表明,她变了,她真的变了!她的变化印证了他的预感!他怎么也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他苦思冥想,想得脑袋都快要爆炸,后来,他的思维于无奈中给出了一个结论:没有一成不变,一切都在变,事在变,社会在变,人就更会变!冥冥之中,他感到他的预感有着无比的准确性,他比孔子还孔子,比圣人还圣人,只差没有著书立说,差就差在他的预感缺乏理论支撑。然而,他并没有因自己有特异功能而自豪,更没有认为自己有先知先觉而感到英明伟大;相反,他倒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无比恐怖的黑洞里,他的身体正在黑洞中作自由落体运动,黑洞中,不断地传来回音——完了,完了,完了……
对于她的变化,他只是看在眼里,有数在心里,而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的担心、恐惧、不安,就像幽灵一样在不断地纠缠着他,在扯拽着他的神经,撕咬着他的心脏。他窝有一肚子的火,心里感到好苦,好苦。可是,他有火不好发,有苦不能说。
的确,他不能说,也说不出什么。他在心里问着自己,几个电话又能说明什么?人与人之间有交往,有交往就会有电话,电话中说些什么,你又不清楚,你拿什么理由去说,说她什么?况且,她说是李科长的电话,你能不信么?你能说不是么?但他又反过来一想:组织上说考察她,如果是这样,这有什么必要避开我去接听电话呢?明显是在撒谎!有猫腻是显而易见的。有又怎么样?要凭证据和事实说话,没有证据和事实,最好闭嘴,只有闭嘴才会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这样才能保持一个理性的自我。
在她的面前,他好像没有发现任何情况,更不知道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有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一旦她转背,他就把一张脸埋进了掌心,痛苦就像潮水一样漫过了他的全身。他常常在心里进行一场自我灵魂的诉讼,你为什么要装怂装傻?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伪!
情绪烦躁,心绪不宁,让他经常出现差错。一天,他拿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了婷妮挂在衣架上的皮包,包掉下来,一串钥匙从包中溜了出来。一看到那串钥匙,他心里就不是滋味,让他又想起了那该死的房子和车子,想起了常新那畜生来。
一想到常新,又让他想起了婷妮上次出差时,他那奇怪的梦,她奇怪的哭泣,和她突然把手机设置呼叫转移的奇怪。越想越不对劲,他居然在心里大吃一惊:婷妮是不是又和常新那家伙好上了?他打了一个寒颤,转而想到,这怎么可能呢?她这么恨他;但仔细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英国外交家德斯累利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对呵!人是可以变的,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人的变化是跟随利益在动。常新能给她的房子车子和帽子,你能给她什么?你一子都不子,只能给她精子。
难道婷妮变得这样快,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利而忘记了仇恨,变得没有人格和尊严?难道真是人们说的,“当今,理想主义一片衰败,现实主义蓬勃生长,这就是世界末日的壮丽景观!”难道婷妮也变成了金钱和权利的附庸,商品的跟屁虫,感情的骗子,良心的间谍?
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会的,他在心里作了否定,他认为就算婷妮再怎么出轨也出不到常新那里去。从她的一些异常情况来分析,他认为,异常的背后潜伏着问题,有问题是绝对的,毋庸置疑。他想她出问题应该还是出在感情的圈子里。为什么这么肯定呢?有一个理由能支撑他的判断:其它问题没有当面不能说的,特别是对他说,而又不是对别人说。对,是情感出了问题,他有如瞄准仪锁定了目标一样的自信,他相信他的推理,更相信他的感觉。
不是常新,难道是另有其人?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出另外的一个人来。他是清楚婷妮的,她出差前,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心纯得像一汪澄澈的湖水,人静得如一朵月下的荷花,只是从她出差时开始,才出现这种种异常。另有其人一说是绝对不成立的!就是另有其人,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动摇了他俩之间这么深厚的感情基础。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把目标锁定在常新这个罪恶敌人的身上。一想到常新,他的怒火就在燃烧,一双眼睛就变得无比的凶恶。
如果他的推理成立,那么就是对他致命的打击,他就会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想沉默也沉默不下去了。
多少天来,苦恼纠缠得他没有一刻的安宁,为摆脱苦恼,他在心里也想过,想和她公开摊牌,想和她说,道路随她选择,人在曹营心在汉那总不是一个事儿,现在的女人喜欢向猫看齐,哪里温暖、哪儿舒服就往哪里去,你愿做猫你就做……他想做一个理性者,以显示他男子的大度,但是他怎么也没有这个决心和勇气。
感情这东西往往是感性的,要不,怎么会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历史典故呢?人一生被情所累,被情所困,被情所惑,“红尘滚滚,痴情情深”的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人能想得开,看得透?自古至今,演绎了多少或动人或凄美或残酷的爱情故事呵!他也一样,现同样被这无影无形而又无时不在的情感所困,而婷妮又是他视为生命的女人!他在她的面前,想要摆出这样的大度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相反,如果婷妮自己主动提出和他分手,他想自己很可能会疯掉,很可能是街头巷尾中乱窜的花痴。
出现这样的问题总不能老是沉默,老装傻也不是一个事,他想,“难得糊涂”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个七尺男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多端寡要好谋无决”,不能任其发展下去,发展下去是危险的!
那么主动问问她,来一个旁敲侧击,叫她不要辜负了你对她的一片真情。而这又怎么说得出口呢?你有何证据说她辜负了你?你发现她情感出轨了吗?你这只是一种预感,而预感的未知空间很大,就像天体学家预测宇宙一样,只是一种猜想,而猜想就很难保证它的准确性;就算你是一个神,你的预感很神奇,难道你就能保证没有偏差?神仙也有出错的时候呵,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偏差,那也叫偏差。仅凭预感,捕风捉影地去和她说这说那,如果她和你翻脸怎么办?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赃在哪?双又在哪?
他一脸迷惑,茫然无措,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婷妮那挂着的皮包,不看则可,一看又让他仇恨起那包中的一串钥匙来……
突然,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闪念,他为自己的灵感而惊呼,是灵感让他想到了记忆中的那个电话号码!
从《熊迹》能找出特务,那么由号码也能找出丑恶的蛛丝马迹,能锁定其方位和坐标。他咬牙切齿,切齿咬牙,而后痛恨地说,你是人是鬼是魔是妖,我要让你立马现出原形来!接着,他拨通了这个号码。
“嗯,谁?”
电话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威严的声音,才二个字就把他的架子端得十足,显示出了不同寻常的身份。
“你是常部长吗?”
“嗯,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接着人就瘫在了沙发上,眼神呆滞,只剩一口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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