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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立早的烦恼 （小说） 一纸红头文件下来，彭立早傻眼了，呆愣愣，愣愣呆，呆若木瓜，两眼珠就好像钉在了文件上—— “兹任命彭立早同志任某局光堂大队办公室副主任。” 光堂大队是个副科级单位，办公室是大队的二级机构，按此推理，办公室主任是股级，副主任是副股级。股级在人事组织机构中官不上十品，那么副股级呢？无疑，轻如鸿毛！大队的上面是局。局长是一个能让全局上下皆大欢喜的人，是一个被人拥戴得差点喊他万岁的人，也是该局历史上最有水平和最有能力的人，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笑眯眯地给别人发帽子。 一想到局长发帽子，彭立早把大队五十个干部摸排了一下，只有办公室的小苏和小虞这两个丫头没有帽子，虽然没有帽子，但小苏当会计，小虞当出纳，是手握财经大权的人。经这么一排序，他得出的结论是，副主任在大队里是最小的官，是一个见官磕头的官，在牌九中是“磕头八”；是做事最多、出力不讨好的官，是受气的官，是窝囊的官。不是么？就说我彭立早一个小副主任能有什么权？两个丫头片子的权力都比我大，她们是领导的宠臣，你让我能去管他们？笑话，她俩不骑在我的头上撒尿就是我彭立早的造化了，我就得烧高香了…… “彭副主任，恭喜恭喜！”小车司机小汪一进门就向彭立早道了喜。他的嘴里如糖似蜜，声音里甜得好像没有任何杂质，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是让人产生想像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可以称得上是古怪的笑。 在小车司机们眼里，彭立早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老把自己当成一个领导，动不动就“调”小车私用。一次可以，两次说得过去，三次勉强，可经常用车，小车司机就无法向领导交待，为此事小车司机没少挨领导的批评。一次，他又要用小汪的车，小汪说，你和领导说去；他又去找小张，小张说，用车可以，只要你和领导说好了，放心，我一定服务到家；彭立早无奈，再去找小韩，而小韩说的话和小汪小张说的话有惊人的雷同。彭立早气得直骂娘，一脸的乌风黑暴：“成了鬼，成了鬼，反了反了！几个开车的临时工，阔得就像太上皇，居然骑到老子的头上拉屎来了。”这一骂可了不得，骂到小车司机的痛处上来了。平日里，司机们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而且工资低得可怜，不说养家糊口，就连矿泉水都不能多喝。最近新《劳动法》颁布了，该法规定，自颁布之日起，对临时工实行同工同酬。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让他们看到了生活的一线曙光。可是，上面把法律当屁放，一直没有落实这一硬性规定。小车司机本来就有一肚子的苦水，私下里是怨声载道。不巧，彭立早说的话一下子点燃了司机们愤怒的火苗。 小韩说：“老彭，我们是临时工不假，但同样是人！”小张说：“我们做临时工的，不像你当官的没规矩，我们懂得遵守纪律，领导叫我们出车我们就出，你老彭也叫我们出车，你算哪根葱？”小汪说：“小张说得对，老彭你要是当上办公室主任我们就全听你的；否则你就是干瞪眼睛白受气。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啵？别开口一个临时工闭口一个工临时工的，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公务员又能怎样？我看你连我们这些临时工都不如，我们跑车的，有时跟在领导后面还能混上一包烟，混上几顿饭，你呢？你个倒霉蛋，拿我们撒气，想过官瘾是不是？想过官瘾你就争气呀！”…… 小车司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彭立早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色惨白，手脚冰凉。缓过神来后，他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朝司机们吼道：“你们别后悔，老子就当办公室主任！”话音一落，人们哑然失笑。办公室里几个同事为掩饰窘迫，假装看书看报，有人把报纸举得老高，躲在报纸的后面，把头当成尾巴一样地摇。 平日里，人们从不把彭立早说的话放在心上，他这人不但没有城府，说话也很不靠谱。一旦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他不但好打断别人说话，还让别人插不上话，就连水都泼不进去，好像谁也没有他这么有才似的，这世上，只有他才有话语权。他除了瞧得起自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有人说，他摸天的卵子绝对不要搬砖头垫脚。那次，他和司机们争吵，说老子就当办公室主任，别人认为他是气糊涂了，是说赌气的话，是在说胡话，是说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其实，彭立早并不是说胡话，光堂大队新调来的大队长在局里是党组成员、副局长，地位显赫，最重要的还是彭立早的同班同学。彭立早时来运转，新大队长上任时，让他兴奋得几天不能睡觉，他想，不久，他的祖坟上要冒烟，还要长出一棵当官的草。彭立早早也盼，晚也盼，盼望自己东山再起。他把这位老同学视为自己仕途的太阳。 姥姥的，当厕所的所长都不能当副的，当副职是一个活受罪的差事。彭立早正在心里嘀咕着，生着老同学的闷气，骂他不讲交情，不讲同学之情。一听到小汪喊他彭副主任，他的头嗡的一声，大了，他木讷地点着头，口不跟心地说，“同喜同喜。”木讷得就像个大头娃。 小汪剑走偏锋，再次说了一句：“彭副主任，恭喜恭喜！”
“彭副主任，恭喜恭喜！”他一钻进被窝，妻子就送来了这句酸溜溜的话。妻子又说：“看来我明天很有必要打个电话给儿子，为你报喜。”她再次把这杀人不见血的匕首捅进了他的心窝里。彭立早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好像还有股浓重的苦味。烦恼，如虫子在他身上到处乱爬，不断地折磨着他。他伸手去摸妻子的乳房，企求愉悦能把自己从烦恼的泥坑中连根拔起。谁知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彭副主任又阔又粗，”一扭屁股，“侍候不了。”面对妻子一屁股的严肃，他火了，一骨碌爬起来把被条掀到了地上，朝妻子的屁股一脚踹去，出腿凶狠凌厉，而落在妻子的屁股上却是轻飘飘的，如挠痒痒。——“哼，老子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你等着瞧。”“神经！”妻子拉起被条，“有种你就争气呀，我看你就是一团烂泥；再掀被条，我叫你滚出去，死远些，死近了臭。”妻子钻进被窝，再也一声不吭，沉默得就像一个大领导。 如水的月光从窗子里涌了进来，流到了床上，他感觉通体冰凉。这夜晚静得如同死去了一样，咚咚，咚咚，咚咚，耳边只有自己和妻子的心跳声。长夜漫漫，而每一分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 我是烂泥吗？烂泥是我吗？那是不可能的，我彭立早是什么人啊！我怎么会是烂泥呢？读了一肚子的书！难道书是烂泥？笑话！ “不是烂泥又是什么呢？”妻子嘟哝了一句，一翻身，便响起了一阵让他讨厌的鼾声。 “操你姥姥，”他陡然长出了一个肥胖的胆量，他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骂道：“你这贱货！”之后，那张嘴神经质似的，不干不净，不依不饶，只要能想到的脏话，他都朝妻子毫不留情地泼去。 肥肥胖胖的妻子，睡得如头没有死透的猪。 一早起来，彭立早匆匆洗漱，又潦草地用了早餐。 今天是彭副主任上任的第一天。彭立早的家离单位不远，他一般是步行上班。去上班的路上，这七点多钟的太阳宛如一只不怀好意的眼晴在盯着他，他感觉浑身不舒服。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喊：彭副主，恭喜恭喜！彭副主，恭喜恭喜！ 他一扬下巴，瞪着双仇恨无比的眼睛骂了句：“操你姥姥！”一出拳，打在了树干上，痛得他一弓腰，手不停地摆着，呲牙咧嘴直吸凉气：“咝——咝——” 彭立早本科毕业，四十挂零，按理说应该是年富力强大有作为的干部。他的一些同学，当领导的当领导，当老板的当老板，只有他是一个“草民”。 不过，彭立早以前也辉煌过，当过官戴过长，曾在局里一个二级机构混了个头目，当上了所长。可是，他奉行人生两张桌——酒桌和牌桌。他喝酒必醉，贪恋杯中之物。逢赌必赢，不是他赌博的水平有多高，而是他从不和领导们赌，只跟他的下级们赌，赢少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好像别人天生欠了他的一样。工作起来马马虎虎，认真两个字在他的字典里一直找不到。一次，他调解一起因医疗不当而造成人员死亡的案件。为赔偿的问题，双方争执得难解难分。谁知，他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把双方都狠狠批评了一通。之后，他神色凝重，说了一段既有权威性，又令人坚信不移的话：“法律规定，啊，民事赔偿的问题，是双方协商解决的问题，啊，而不是我裁决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问题，这个这个，啊，虽然我不是专家，但也绝对不是外行，啊，你们要相信我，我是学司法的，而且是个高才生，这不是吹的，啊，不信你们就去翻翻法律，法律绝对和我说的一个样，啊，谁是法律？我就是一部活的法律。啊，你们什么时候协商好了，啊，就找我给你们立个协议。”说完，他舒了一口气，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接着，他无事一身轻地打牌去了。双方协商好后，他就在牌桌上剥开一个香烟盒，用烟盒纸为双方立了个协议。他抖着一块巴掌小纸，对众人笑了笑，“纸上天地小，文字乾坤大。”之后，他在纸上写上了这样一段文字：“由甲方某某一次性赔偿乙方某某人民币拾万元。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纠缠。”一起人命案就此了结！由于他的工作马虎，导致上诉上访的案件不断，结果，丢掉了所长的帽子，被调至另一个所当副所长。 他不但不吸取教训，相反认为是组织在整他，让他一个本科生当副职，这是屈才，是对人才的扼杀！从此，社会在他眼里是一片黑暗，他口口声说，社会黑呀，日里走路要用手电筒呀，又说官场腐败，言下之意，别人都肮脏，只有他干净；别人是庸才，只有他是人才；别人是小人，只有他是君子。这一思维慢慢在他脑中形成了定式，不久，所里的王所长在他的眼中就变成了人渣。 他和王所长的办公桌面对面，看似亲密无间，而正副所长从不说一句话。室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王所长怕得心脏病，有时主动选择离开。王所长一离开，彭立早那张嘴立马就变得灵动活泛，逢人就说王所长的坏话。 他人长得不黑屌，一张脸黑得精气神韵全无，倒显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个子不高，背有点驼，脚呈外八字，走路的背影活像一个刘罗锅。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嗓音偏右，略带公公腔，而说出来的话却很有杀伤力，说组织上用某某人是瞎了眼睛！一谈到党组用人的问题上，他就叹了叹气，用一句讳莫如深的话作了总结：“有些事怎么说呢？唉，真是不好说，我也不愿意说。”时间长了，同事们感觉他很危险，是颗定时炸弹，如远离灾难一样远离了他，让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王所长也不去惹他，任何事不跟他说，把他晾着，让他坐在冷板凳上做“相公”。 谁知他屁股是冷的，心却是热的，人的个子不高，而下面的家伙很长，是一个名符其实的“三条腿”。不久，他就把所里烧饭的丫头搞大了肚子。后来他就被剃了个光头，调到光堂大队工作。可是，没了官僚还在，他还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对一些临时工总是颐指气使的，说话官腔官调，听口气观表情，仍像一个决策者。 “彭主任早！”会计小苏给了彭立早一个灿烂的笑容。 彭立早点了点头，“小苏早！”他的嘴角上挂出了一丝久违的笑。这丫头真不错，读了一肚子的书，有知识的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不像小汪——“彭副主任，恭喜恭喜。”偏要说出一个副字，到底什么意思嘛！ 又一声“彭主任早！”喊得如同黄莺在叫。 这甜润的声音如同一块速溶的糖，一下子甜到彭立早的心里去了，彭立早立马露出了一个特号的笑容，“小虞早！” 望着她飘然的背影，出纳小虞在他眼中就如一只美丽的彩蝶，飘呀飘的，飘出了精彩。之后，他看了看天，碧空如洗，天湛蓝湛蓝的；他又看了看院中的花草，草碧绿碧绿的，各种颜色的花开得热烈而又喜庆，一阵微风拂动，花草在向他微笑点头…… 彭立早驼着背站在办公大楼前，明媚的阳光沐浴着他，那样子，酷似一棵被风吹弯了腰的向日葵。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出奇的好，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于是，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祥叔的电话。 祥叔是一个刚办完退休手续的老头，退休前在光堂大队任办公室副主任。这老头是一个老好人，有一张慈祥的面孔，有一副菩萨心肠，什么事都想得开，看得透，从不与人争红论黑，拿他的话说，我书读得少，心里没有东西挤呀堵的，里面很空，只有一片白晃晃的阳光，我活得天高地阔，有时无知相反是一件好事。有人说，这老头慈眉善目的，一脸祥和，像个快乐的神仙。于是，人们再也不叫他的名字，也不称他的职务，就唤他祥叔。 “祥叔，你任办公室副主任时，具体负责些什么工作？” “办公室的工作多得去了，千头万绪。” “你具体有哪些职权呢？” “多了，来人接待，别人吃喝我埋单，我还有五百元以内的招待权哩，哈哈哈！管烟管酒管纸张，购置办公用品，总之，连擦屁股纸我都管。” 彭立早眼睛一亮，哦，原来有这么大的权力呀！他一阵窃喜，心里十分感激被他错怪了的大队长，他再一次坚信老同学就是他的阳光和水！于是，想起了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这句经典的话来，心想，老同学就是老同学，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在电话中说了句：“谢谢祥叔。”接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他挺了挺腰，修理了一下驼背，脚迈着外八字，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上办公大楼，神气得就如吃了超量的伟哥一样。 “老彭，等一会儿我们办公室开个会。”新上任的汤主任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彭立早一张兴奋的脸上立马就布满了乌云，他在心里愤怒的骂道，操你姥姥，老子有这么老吗？一个老字喊得比你的老爸还老！老子要是你的领导，你还喊我老彭吗？唉，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原一个堂堂正正的二级机构的正职，现降到三级机构当副职，悲哀啊，悲哀！说悲哀，悲哀就如潮水一样向他涌来，他沉浸在悲哀的海洋里。 他无精打采地看了看窗外，眼前幻化出一片落叶的景象。他想到自己没落的今天，心里却仇恨无比地恨起局党组来了——说老子工作马虎，现在还谈什么行政效率？有谁在认真工作？哪一个上班的不是喝喝茶看看报？心里想着的是吃喝玩乐？要求我工作认真，哼，这不是把我当傻冒吗？说老子不会处理同事关系，现在不都是在搞斗争吗？都他妈的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说老子有男女作风问题，有男女作风问题的，就只有我彭立早吗？上到高官下到普通百姓，这样的事多得去了。扒灰的官多得很，还有人公开养了小二小三。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局里难道没有领导扒灰？大队里难道没有领导扒灰？有些事怎么说呢，我不想说，我也不愿意说。他们为什么不撤职？就单单撤我一个人的职，还一撤再撤，这公平吗？我操你姥姥……
操你姥姥！彭立早又在心里狠狠地骂着汤主任。刚才开会时，汤主任把办公室的工作作了明确分工：“彭副主任的工作是，管管文件分发，管管执法服装的发放……”彭立早在心里把汤主任的分工作了一下总结，有权的事与他彭立早一律无关，就连一张擦屁股纸他都管不了。这要是依他平日的个性，一定会朝汤主任发难、开火。但一想，不妥！主任和副主任第一天上任就争吵起来，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面子。再者，与一个女人争起来，丢丑，好男不和女斗。他只好把恼火窝在了肚子里。慢慢地，他感觉五脏六腑在燃烧，脸色难看得就像害了大病一场。他心里嘀咕着，有权的事都让你揽着，汤都不让别人喝一口，就这样分工？笑话！这如何调动老子的工作积极性？你真是一碗汤！ 汤有好汤和坏汤，有鸡汤鱼汤肉汤蛋汤，汤有鲜汤甜汤酸汤苦汤辣汤，还有药汤和臭豆腐汤。凭汤主任的工作能力和人品，应是一碗富有营养有益革命工作的好汤；但在彭立早眼里变了味，是一碗最不好的汤，这碗汤把他泡得浑身难受，心里苦辣无比。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切齿咬牙地说，从此，老子公事不干，只干私事，哼，你一个小主任岂奈我何！对，公事不干，只干私事！愤怒却让他产生了灵感。 突然，他的眼睛滴溜一转，想到了还真有件私事要办，于是，他以副主任的身份，用大于副主任的口吻，第一次行使职权，电话通知司机小韩。 小韩在电话中说：“行，领导，请你和汤主任说一声。” 他气得暴跳如雷，连连说道：“一个临时工都不卖我这个副主任的帐，成了鬼，成了鬼，反了，反了，真他妈的反了！” 于盛怒之时，他的手机嘀嗒一声，来了一条信息。这条信息是他儿子从大学里发来的——“彭副主任，恭喜恭喜！” 啪！手机被彭立早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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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5-23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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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5-24 08: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