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顺得
一
毫无疑问，一条河流是有生命的。而一个生命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从而完成物质与能量的交换。
我的故乡在长江中下游一个名叫三洲的小村。因此，我有幸与这条著名的母亲河相依相伴，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就是这样一条河流，给村庄带来了肥沃的土地和丰沛的雨水。三洲辣椒由是闻名，远销九江、南昌、武汉等地。我在少年时代，经常在长江中游泳，捕捉小鱼小虾，这项运动以及可以为这项运动补充能量的天然高蛋白，就是来自于长江的无私馈赠。
可以说，是长江哺育了无数个像三洲这样的小村，以及无数个像我这样在水边呼喊的孩子。可是，长江毕竟是有生命的，她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
1984年，我是个五岁的孩子。第一次目睹了江水涌进了村庄，吞噬了田地。长江通过淹没村庄的方式，变得更加辽阔浩荡。我的父老乡亲，从菜园里抢采了辣椒、茄子，从水中抓来无路可走的野兔。无论如何，他们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
在长江边，我不止一次目睹了江水吞噬生命的各类事件。那是非常美好的一天，一个六岁的一年级男孩，叫小伟，栩栩如生地躺在阳光下。他的父母在一旁呼天抢地地哭泣。他的四岁的妹妹，叫小霞，则催他一起出去玩耍。就在半个小时前，小伟带着妹妹小霞，走向长江，走向不知疲倦的一劳永逸。
若干年后，我从父亲嘴中依然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一个姓甄的老人带着两岁的孙子在长江边洗澡，由于突发脑梗，整个人连头都陷没于江水之中。在生命最后一刻，他用双手高举着孩子。直到孩子的哭声被人听见，他依然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如果说，河流通过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他则通过自己的生命完成了生命的延续。
二
小时候，我认为人的生命在河流面前是无比脆弱的。长大后才发现，真正脆弱不堪一击的是河流的生命。
自古以来，人类逐水而居，文明向水而生。在中华文明版图上，最为倚重的就是长江、黄河两大文明。如今，黄河断流已成为常态，途经各省为水源支配争得不可开交，各自为政。黄河，好比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所孕育的那一大帮孩子，不但不顾她的死活，反而为争夺她那日益干瘪的汁水而相互争吵。
说到长江，我的心不由一阵疼痛。“高峡出平湖”，如今伟人的构想已成为现实，但照亮半个中国的宏图却成为泡影。接踵而来的南水北调工程，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与影响，不得而知。但作为长江之肺的鄱阳湖，在枯水期近乎干涸已成为不争事实。大江大河，乃至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那些肉食者不假思索地划上了一个圈。从此沧桑巨变，江河日下。
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环保重要，但人人都“搭便车”的时代。所以，人们的期望与表现往往背道而驰。以江西为例，鄱阳湖年年干涸，无疑是受害者。可是，四处呼吁保护生态保护鄱阳湖的江西，同时又是个施暴者。在我家对面的湖口县沿江下游一带，在江边建有许多重污染的企业。一阵风吹来，江西的污染吹过了长江，吹到了安徽境内。更为甚者，位于江西尾部的彭泽县居然在长江边建起了核电站，这种要钱不要命，以邻为壑的做法可谓令人发指，骇人听闻。
人类的各种毫无节制地伤害母亲河的行为，必然会招致大自然的无情报复。如今，我在儿时所见的成百上千头江猪同江竞流的场景已不复见了。长江中各类大鱼，当年是美味和思乡的由头。如今已臭不可闻，难以下箸了。遥想当年，陶渊明当彭泽（今湖口）县令探寻的桃花源以及诗歌史上的文化圣地桑落洲（两地均位于今汇口一带），如今也因长江污染而成为各类疾病的高发地。
陶渊明《挽歌》一诗中写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如今，在长江之上，这样的歌声又会在哪里响起呢？
三
公元2015年6月1日深夜21时30分左右，一艘载有458人从南京开往重庆的客轮“东方之星”号突遇龙卷风，在长江湖北监利段倾覆，船上400多人全部落水。 在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里，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奇葩事件。因此，一个不幸的灾难发生之后，人们在心中往往都会下意识地冒出这样一个疑问，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根据我在长江生活多年的经验观察，一般只要是七八级大风，大小船只统统停航。甚至，那些稍小一点的船只，还必须要赶往相对安全的避风港停靠。否则，大风起时，巨浪滔天，即使是停靠在岸边也足以轻易地掀翻整个船体。此外，江水猛涨以及逆流而上，都会与大风形成合力，尤其是水域相对开阔，水文情况较为复杂的江面，更容易造成不可预测的灾难。
那么问题来了，连一个在长江边长大的人都能了解到的常识，“东方之星”号为何不知？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顶浪前行，走向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覆灭？
我们不能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对于这样一个举世震惊的灾难事件，我们仍要发问，“东方之星”号冒险前行的动机是什么？旅行社与邮轮公司签订了什么协议？对日期行程有何规定？如果延误有何赔偿？以上因素是不是促使船长冒险前行的原因？这些都要给国人一个交代，而不是忽视甚至隐藏。因为人们往往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导致下一个灾难的发生。
此外，即便是驶向更为凶险的水域，“东方之星”号不一定就会倾覆。我们想问的是，船长指令以及船员操作是否有误？比如，所谓的龙卷风袭击时，船上工作人员是否都各就各位？是否有时间对船的方向和速度作出调整？究竟有没有调整?
进一步追问，长江航行可有一个通行标准？可有一个完善的预警机制？把几百人的生命交给一个船长还是一个标准清晰的制度，这一点值得人们深思。
此外，媒体众口一词龙卷风，当时的风力究竟有多大？除了水域之外，湖北监利究竟有多少房子倒塌？以及有多少人员伤亡？难道是只有这个水面发生了龙卷风？
据了解，搭乘“东方之星”号的全部为老人，年龄最大的80多岁。而他们遭遇惊魂一刻甚至魂归长江的那一天，正是六一儿童节。
呜呼！愿死者安息！愿那些过往的魂灵从此不要在长江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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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5-6-7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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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7 2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