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

shipushui

      发完博客，准备休息了。随手打开QQ，小企鹅却向我手舞足蹈地喳喳叫。打开 “消息盒”，迸出一行字：“舅舅，您好！” 哈，外甥找上门来做 “好友” 了。急忙点击 “确认”，一行亲切的问候语：“舅舅您好！我是网易 ‘无名英雄’！”
      我一阵惊喜。“无名英雄” 终于现身了。两年来他在我的博客留下很多评论，却始终不肯留名，被我称之为 “无名英雄”。多少回搜肠刮肚，想得脑壳都疼，还不知是何方神圣。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可思议的是，“无名英雄” 竟是我的外甥！今天，他终于找上门来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舅舅，我是您的铁杆粉丝，非常欣赏您的博文，喜欢您直率坦诚的性格，喜欢您幽默风趣的文字，欣赏您一泻千里又迂回曲折的行文风格。您的农村素材的文章别具一格，让我叹为观止。”
      上来就是一通高帽，让我沾沾自喜。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我叫曹新年。”
      “曹新年？” 一个哑谜。天边地边，我倒海翻江也想不起哪位姐妹嫁到曹家。自己的三个姐妹，同屋的，亲戚家的，同事，没有哪一位夫婿姓曹。
      “您怎么认识我的？” 我绕着圈子问。
      “我三岁就知道您的名字。”
      “三岁就知道我的名字？”
      “我母亲梦里喊您！”
      我有点惶恐了，他母亲梦里喊我的名字，该不是让我背 “第三者” 的黑锅吧？
      “我很小时，父亲喜欢推牌九，喜欢喝酒。输了钱，喝醉酒回家常跟母亲吵架，母亲啕啕大哭到半夜。我吓坏了，惶恐着挤到母亲怀里，母亲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而我听到她睡梦中哭着喊 ‘尹至诚’。”
      对方打字很快，我却象是在听故事。
      “你怎么找到我的呢？”
      “前年我上网，在百度中输入您的名字，发现一篇《感天动地的夫妻情》文章下面署名就是 “尹至诚”。我喜出望外，一口气读完这篇博文，我为主人公生死与共的情感所感动。接着我又读了您的《爱情该怎样表达》。我被您的博文所吸引，一夜之间竟然读完20多篇。我把您的名字说给母亲听，我发现母亲脸上瞬间竟有一片罕见的红晕。我把您博文的故事说给母亲听，母亲开始不做声，默默听着，后来像自言自语，说了她的感受，竟然如此深切。好几篇评论就是当时母亲说的，而您对那些评论却如此推崇备至。我当时隐隐觉得你们那一代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们是一个年代的人，有相同的感受理所当然。”
      “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再见！”
      “无名英雄” 已经退下。但我坠入五里雾中。
      该不是？……
      蓦地，眼前闪过40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六月，我从洲地防汛坐船回家。太阳把木船晒得好象着了火，上了桐油的篾折子更加吸热。人坐在船舱比蒸笼里还难受，头上身上到处是汗。汗似乎流干了，低头用手捧着喝了一通河水。我走上船头，龙湖里水天相接，白茫茫一片，一丝带火的风把人吹得昏昏沉沉。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哥哥！”
      好亲切，好熟悉，磁性的嗓音轻盈柔美，多少带点哀怨，让我心一颤。迎面开来一艘渡船，对面船头站着一个人，不胖不瘦圆脸蛋，白净皮肤略带红晕，轮廓分明高鼻梁在动，再瞪大眼睛细看，大眼睛，双眼皮下一双如一泓清泉的秋波，眼眶里似乎有泪水，对我一眨眼，我心一颤，灵魂似乎摄入那清澈深不见底的眸子中。
      这不是忌枝吗？
      我急忙问：“你去洲地？”
      忌枝点点头，盯着我，泪珠在大眼眶里滾出来了，顺着那光滑的高鼻梁，滚到的红晕的嘴唇上，流进整齐洁白的牙齿里。
      “什么时候回来？”
      忌枝摇着头，泪水涟涟，泪流满面。
      “你搬回老家？”
      “是！哥哥！……” 一声哭腔的呼喊清脆而嘶哑，亲切而又绝望，随之而来的是颤抖着的哭泣。我身子一颤，热泪夺眶而出，如痴如醉。
      两条渡船相向而行，擦肩而过，转眼便驶向远方。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忌枝，半天也挪动不得脚步。眼光随着飞速而去的渡船转动，呆若木鸡。不久，渡船只有一个黑点，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而那一声 “哥哥”，让我神魂颠倒，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那一年，我正好15岁。
      没想到船头一面竟是生离死别。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再没见过忌枝妹妹。
      忌枝姓吴，跟我曾经同住一个屋场。她生不逢时，出生那天，爷爷病危；刚刚降生，爷爷咽气。家乡老人们忌讳这是 “血淋丧” ——不吉利。她出生时不是 “出人头地” 而是屁股先出来 “坐地生”，那年月是难产。“儿奔生来娘奔死”，总算菩萨保佑母女平安，但阎王面前走一遭的母亲，视她为冤家对头。而且她正月十三日出生，读过书的父亲说她生于 “杨公忌日”，不吉利，故名 “忌枝” ——弃之，丢掉也。算命先生推波助澜，说她出生日叫 “十恶大败”，八字强，克父克夫。阴错阳差，三岁时她哥哥失水，母亲哭儿子时大骂她 “丧门星”！
      但是忌枝自己却无灾无病。她比我小一岁，叫我哥哥。一家人都不喜欢她，她喜欢跟我玩，成了我的跟屁虫。我们躲猫，抓子，打梭，跳绳，摘桑葚，捉蝴蝶，抓知了。后来上学了，她也早早地起来等我一块走。我们一块放牛，拾粪，割柴，扒松毛，捡谷，掏红薯。再后来我们都成了生产队的小社员。我们在一起感觉快乐，有好多说不完的话。
      忌枝老家在洲地江边，与我们家一河之隔。她父亲是用20块大洋买到我们屋里来做过继儿子的。爷爷死后留给她父亲的是一顶地主成分的帽子，压得本来身体有病的父亲更伸不直腰。她的亲叔父在洲地却是大队书记，是当地有权有势的红人。早听说要搬回老家去住，但不知这几天走，更没想到我们是在船头我们相别。
      40多年过去了，我的耳朵里仿佛时常响着那亲切又带哀怨的 “哥哥”，眼前常晃动摄人魂魄的那双眼睛深情的一瞬。我喜欢看她的眼睛，现在想来应该属于风情万种深情地一眨眼，享受身不由己地摄入那清澈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飘飘欲仙的快乐。
      难道，曹新年就是忌枝的儿子？
      “舅舅您好！您老还没下？刚才接了个电话，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曹新年又上了。
      我心里话，下得了么？我还在想您这个外甥呢。
      “您在哪发财？” 我问。
      “借舅舅吉言，我在海南搞建筑。托舅舅福，今年运气还可以，承包了两个工程。”
      “您是大老板啊。”
      “不怕舅舅笑话，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工。十五岁初中毕业，瞒着母亲偷偷来海南帮工，拿泥刀做石匠。转眼22年了，开始包点小事，后来老板见我做事诚实，让我跟他做工程。”
      “您父母还好吧？” 我字斟句酌地试探着问。
      “谢您老关心，我父亲22年前死于车祸。当时母亲眼睛几乎哭瞎了，忧伤过度，身体极差。我本来已经考上高中了，没去上。”
      “向你母亲问好！”
      “谢谢舅舅！母亲说她一生苦命，只有我一个亲人。她说小时候只有你对她最好。”
      “你母亲叫忌枝？” 我脱口而出。
      “是的，忌枝是我苦命的母亲。她从你们那儿回老家后，外公不久便病死，外婆也喝药水自尽。母亲成了孤儿，叔外公作主把她嫁给我父亲。叔外公是我父亲的亲娘舅，我的舅老爷。我父亲比妈大整整12岁，患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不方便，却性格暴躁……”
      啊，鲜花插在牛粪上！阴错阳差，我忌枝妹妹竟碰上这样夫婿。算命先生说的不错，她的命是 “黄莲树上挂苦胆——苦上加苦” ！
      “舅舅，您QQ加视屏了吗？我想让母亲跟您会话！”
      让忌枝妹妹跟我视屏对话？能听到嗓音轻盈柔美磁性的声音，见到40多年没见面却朝思暮想的妹子？我心跳加快了。听一声 “哥哥”，看一眼妹子那是我梦寐以求啊！该不是做梦吧，我掐一下大腿，疼。
      “不好意思，我没加视屏。向您母亲问好！……我有点急事，下了。再见！”
      我找借口落荒而逃。
      关掉电脑，我的心却难以平静。我眼前忌枝的形象更加清晰：高挑个儿，两肩微削，细腰，圆鼓鼓的臀部，轮廓分明的曲线，乌黑如漆的头发，长辫子拖到身后。造物主鬼斧神工造就她双眼皮下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
      其实我QQ加有视屏的，但我没有勇气打破心灵的平静。40多年了，忌枝留在我心里的都是美好的记忆。那是一段白璧无瑕的纯真情感，价值连城。那是一幅妙笔生花的丹青，光彩夺目。青春年少的灿烂形象被视屏里老气横秋的皱褶脸所替代岂不是对艺术品的糟蹋？况且，我的妹妹眼睛已经瞎了，她看不见我了，这不公平。当年那双眼皮下一双大眼睛里秋波般似的一泓清水如何变魔术似的一瞬间换成了老太婆的干瘪的瞎眼？亵渎造物主这是捉弄人。我的心理很脆弱。—— “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 ！
      “花未竟开月未圆” 原是世间最美好的境界。我们当年正是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最纯洁的情境。相识不如相知，相知未必一定相守，就这样纯纯的、淡淡的留在记忆里，不好么？知道她苦尽甜来，有一个孝顺的有作为儿子，很好。知道世界还有一颗永远牵挂我的芳心，足矣。 （石普水）

鬼谷子

再见也是美好。

雨中客

开心丸子

太残忍了，为何不见？这样的感情还会因为外表的变化而变化吗？要是那样就太虚伪了。将心比心，我要是知道心里心心念念一辈子的人是如此看重我变化的外表而不见我，而嫌弃见我，我发誓不再想对方。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女人念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深爱了一辈子。而男人呢？几乎忘干净了，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寻到了，还找借口怕看到容颜的转变而拒绝一见，我都快气死了。石老师，我是非常尊敬你的，我说这些话也许冒犯了你神圣不可侵犯的自尊，可是你的做法实在让我难以忍受！！！

906028490

“一个情字活一生”，正因为情，我们就有了无限的美好与快乐！

shipushui

鬼谷子 发表于 2016-10-24 20:09
再见也是美好。

是的。见也是美好的。谢谢！

shipushui

雨中客 发表于 2016-10-24 21:04

谢谢光临！

shipushui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0-25 09:22
太残忍了，为何不见？这样的感情还会因为外表的变化而变化吗？要是那样就太 ...

呵呵，好一个厉害的开心丸子！可以说“念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但是不能说是“深爱了一辈子”！不是“那一年，我正好15岁”，女孩才14岁呀！

906028490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0-25 09:22
太残忍了，为何不见？这样的感情还会因为外表的变化而变化吗？要是那样就太 ...

呵呵呵  一篇小说而已！至于你那么生气呀？

shipushui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0-25 09:22
太残忍了，为何不见？这样的感情还会因为外表的变化而变化吗？要是那样就太 ...

是啊，这不是小说吗？不是制造矛盾冲突吗？火冒三丈！好像我真的无情无义，薄情寡义似的。您太有正义感啦！敬佩！
其实，我想见面，但是我觉得那对她不公平！破坏了主人公心目中美好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