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事

荆楚风

当大事

      同学梅的父亲从确诊为肺癌到去世，前后仅半年功夫。得到哀讯后，我们几个同学相约去梅的老家吊香。
      随阳是赤壁的山里，有诗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随阳的山在赤壁是有名的，这里的山不见得有多高，但山多，以前交通不便，到随阳仿佛就是进了大山深处，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此后，随着公路建设，交通便利了，盛产竹子的随阳经济情况大好，随阳人躺在家里都可以成万元户；最近几年，随阳葛仙山的野樱花搏得了春游者的眼球，樱花盛开的季节，随阳成了全市交通最堵点，一时之间，随阳响誉整个赤壁市，周边县市的人也来随阳踏青赏花。拥有一座山，成为有钱人投资的新利好。在这种大潮中，梅家哥哥也将触觉伸向老家，那片属于父母的山林和老屋。
      那天傍晚，由谢同学的夫君金总开车，沿途是清一色的竹子，一个车道宽的乡村公路蜿蜒向传说中的山深林密处进发。通往梅府的路是陌生的，也是狭窄的，有时候会遇到很陡很陡的坡度，还得与对面开来的车让道，好在金总有多年驾龄，艺高胆大，车内的资深美女们放心地将这 “千金” 之躯交给他，并且开玩笑地说，得亏是金总开车，要是娇滴滴的邓美女来掌方向盘，她会吓哭的。大家哈哈大笑。
      尽管天已擦黑，路况又不熟，因为沿途有路标指引，倒也一路顺利。到达一个有零星车辆停放地时，前方有车倒退，指挥倒车的人告诉我们，前面车满为患，已经开不进去了。我们下车，金总将车停泊在一个堆放竹子的路边，然后一起徒步向梅府走去。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手机时钟显示为傍晚六时。抬头看不远处的山，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路边的竹林隐隐约约看得见大概轮廓，山坡下是横七竖八林立的新旧不一的农家屋舍，一个车道宽的水泥马路延伸至村庄深处。偌大的村子，除了看见等待泊车位的车灯和人影绰绰，再也看不见从人家窗棂上透出来的一点灯光，我们经过一辆救护车，绕过一辆装满毛竹的大货车，梅府 “当大事” 白色对联、大门前的白炽灯光就在眼前。我们跟随着先一步到来的客人，踏着零碎蜿蜒的石板，拾级走近大门，往门里一看，黑压压的都是脑袋，坐定的、走动的、从我们身边挤过的，原来，梅父的灵堂也是设宴招待客人的会客堂，乡下都是这样的，灵堂一般设在堂屋，灵柩与宴席同处一室。我踮起脚尖再看时，大屋的最高处，梅父的灵柩隐约可见。梅从拥挤的宴席人群里挤出来，迎接我们。
      这是一幢三进式老房子，依山势而建，虽然房屋做工不很精致，但屋宇高大，内空幽深，三进中堂上挂着一幅上书 “泽润群生” 的横匾，梅父的灵柩就停放在横匾下方，烛光幽幽，熏香袅袅，梅父生前为同学会而拍的登记照年轻而温雅，微笑中洋溢着憧憬，身为医生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张照片将成为他的遗像摆放在那副几年前就做好的寿材前。我们在梅父的灵前叩首长揖，送这位慈祥的长者一路走好，祝老人家在天国里无病无灾，平安永福。
      礼毕，站在灵堂的最高处环视，三进堂的两边各有两个弧形侧门，梅介绍说这是梅家祠堂，虽然她家早就离开了这里，但只要家里有大事需要父老乡亲们帮衬的，他们总是热情而不遗余力，包括这次父亲的丧事，“得亏了他们，否则，这里隔山隔水的，办事真为难。”
      在梅的指引下，我们进入一道侧门，不远处炉火正旺，几个烧火娘有的在给炉膛加柴火，有的在洗刷碗筷，她们的身后是一栋新砌的红色二层楼房，也许还有更多帮厨的人正在里面忙碌。我暗想，房屋建在这幢大房子后面，采光、通风、敞亮都受限，肯定是无奈之举，向梅一问，果然如此，这个宅基地本来是梅家的菜地，乡亲们需要，就让出来了。我一个人又进入另一个侧门，但见硕大的房梁、木格的窗户，一看就能判断出，当年梅家是大户，果然，梅说她爷爷是骑大白马的人，村长，解放前一年的除夕，全村人敬爷爷的酒，豪爽的爷爷来者不拒，终致酒精中毒，在床上昏睡了一月，逝前，爷爷说 “虎落平原遭犬欺”，这只犬就是梅的父亲，爷爷的意思是儿子折了他的寿，所以梅父在病床上反复念叨，去了冥府后，要向他的父亲道歉。
      爷爷先行告退人世，是他最大的福分，因为随着新政权的到来，土改、三反五反、文革等接二连三的运动，毫无疑问，拥有村上一半土地与房屋的爷爷难逃厄运，即便后来成为村上唯一正牌大学生的梅父也只有低眉顺眼，在黄土里刨食的命运。
      孤儿梅父在几个姐姐的帮衬下，读完了高中，顺顺利利走出大山，成了正宗城里人，但他的乡村情结并不曾消减，偌大的老屋，梅父在房前屋后栽花种菜，又感恩叔老伯爷的关照，以白菜的价格出让了好多宅子和宅基地，前面我看到的那幢红色二层小楼就是梅家的菜园。梅父的善良亦得到父老乡亲的回馈，梅家三代单传，但梅父在老家的丧事办得热热闹闹，得益于乡亲们的热情相助。
      从侧室回到喧闹的正堂，在餐桌边等待开席的时间，看见披孝布的人不时从我们面前挤过去，几个同学根据每个人戴孝的不同玩猜猜猜的游戏，这是梅的姐妹，那是梅的哥哥，以及梅的侄儿外甥。今晚是梅父在人间的最后一夜，亲戚朋友前来吊孝，直系旁系亲人通宵守灵，夜歌师傅彻夜唱挽歌，所以，这是梅府最忙的一夜，此时，梅早就不知到哪里忙去了。
      猜完梅府的亲属，我们安静下来，四下里张望，眼下这幢老屋高高的屋顶，渐渐升高的地势，斑驳老旧的青砖，熏得发黑的房梁屋瓦，以及侧卧梁上的老水车，整栋房子如漆了黑漆般显得年深日久，每一进之间，是狭窄的、砌了青砖的水沟，而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方形天井。古代建筑里，因为屋与屋之间连接很紧，采光，通风受限，只有通过天井来改善，这也是体现了老祖宗们的宗亲意识和亲近自然的建筑文化理念。
      话题最后落在老水车上。几个同学从小生活在城里，没有见识过水车，此时看到束之高阁的又黑又长的水车，不禁生出几分讶异。是的，他们都是历史老师，对中国历史如数家珍，教科书上的水车画面一眼即识，当看到头顶上的这个又黑又长的 “家伙”，多少存疑：为什么要把水车放到房梁上？没有吊机，那么笨重的家伙，是怎么弄上去的？
      我以小时候在乡下生活的经验和见闻，给他们一一作答。一般地，水车只在夏天使用，其他时候需要妥善保管，否则，潮湿会使木料腐烂，长期风吹日晒，水车枯槁脱落。而且，偌大的水车放在室内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占地太多，唯有放到阁楼上才是最好的归宿。将水车拉到梁上的办法是，一个人先站在房梁上拉住拴水车的绳子，下面的人往上送，就这样送的送，拉的拉，水车就能舒舒服服地躺在梁上了。
      梅父是肝癌晚期病人，最后的几个月痛苦异常，不得不用吗啡暂时止痛。我一向认为，当一个人得了绝症，痛苦不堪，不如早点离世，这对于病人与病人家属都是一种解脱，所以梅父的离世，我以为是到天国享福去了，更何况梅父已是古稀之年，当是白喜事。故而，我们在劝梅节哀顺变时，自己尚可开颜一笑。于看看，说说，笑笑中，宴席至尾声，歌师一棒子击在脚盆鼓上，浑厚苍凉的咏叹开启了悼梅父的最后一个夜晚。亲人们悲伤也罢，哀怨也好，丧事热闹也罢，盛大也好，都无法挽留人世的短暂，再灿烂的生命都不过是漫漫生命长河的一片浪花。
      梅父是生命的过客，所有人都是，纵有千般万般的留恋，也不过是临别一曲《辞世歌》。歌师以沧桑的苦泣为梅父辞别妻儿老小，辞别田园村舍，辞别笔墨纸砚，辞别人世的种种，一步一步首地赴天国去。
      是夜，月还是未出世的新月，梅心目中的山乡夜雾、宁谧安静都蛰伏了，回望那幢二百年的梅家祠堂，“当大事” 的白色对联渐渐隐没在山乡静夜中。

竹叶

这篇散文说的是作者同学父亲去世，作者前去吊唁，山高路险，绿竹成荫。后写同学家的老房与祠堂，写到早已以现代化的工具代替了的水车，最后用“再灿烂的生命都不过是漫漫生命长河的一片浪花。”作结，写出了人世的短暂与无奈。

大熊论宿松

竹叶 发表于 2016-12-10 16:17
这篇散文说的是作者同学父亲去世，作者前去吊唁，山高路险，绿竹成荫。后写同学家的老房与祠堂，写到早已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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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尖上的精灵

一般统计，至少有七种「赤壁说」：蒲圻说、黄州说、钟祥说、武昌说、汉阳说、汉川说、嘉鱼说。
请问先生，你是在哪个地方？

荆楚风

笔尖上的精灵 发表于 2016-12-12 16:59
一般统计，至少有七种「赤壁说」：蒲圻说、黄州说、钟祥说、武昌说、汉阳说、汉川说、嘉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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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圻说

荆楚风

笔尖上的精灵 发表于 2016-12-12 16:59
一般统计，至少有七种「赤壁说」：蒲圻说、黄州说、钟祥说、武昌说、汉阳说、汉川说、嘉鱼说。
请问先生， ...

看来对那边很熟？有机会去玩玩？

开心丸子

欣赏来迟

荆楚风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2-19 10:16
欣赏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