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荆楚风

      有应哥是游走在各个村子的剃头匠，他剃头不收钱，由大队给他记工分。三十多岁的有应哥，个儿高高的，可能是长期躬着背剃头的缘故，有点驼背，好在他随和，爱说笑话，孩子们才没叫他驼背哥，村里除了长辈，我们都叫他有应哥。
      隔三差五的，有应哥就来村里走一遭，张家媳妇的孩子满月了要剃个初发，李家女伢儿头上长虱子要削个男娃头，王家老汉修个脸掏个耳朵什么的，都要等到他来拾掇。每次有应哥来了，那些需要剃发的乡亲热情相迎，遇上吃饭时间，便说 “有应哥，也没为你特别做什么饭菜，随便吃点罢”，有应哥笑一笑，也不用太多客气，在主人家随菜便饭地吃一餐。
      这天，有应哥又挎着剃头箱来村里，等在大门口的妇人对着他唤道：
      “有应哥，给我家小崽子剃个头吧，大夏天的，热得满脑壳痱子！”
      “要得！” 有应哥答道。
      妇人赶紧到屋里搬来两把椅子放在大门口，“有应哥你先坐，我去把伢儿揪回来。” 妇人说着，忙不颠地走了。
      有应哥坐下来，打开剃头箱，呵，那里面可是百宝箱，推子、剃刀、毛刷、罩衣、梳子、挖耳子等等，一应俱全的行头。只见他顺手拿出剃刀、推子、小毛刷、油光光的荡布和一块罩布，全放在箱盖上。然后，又把那油光可鉴的荡布挂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拿起剃刀，正一下，反一下地在荡布上摩擦，那动作娴熟而优美，就像是戏子挥动水袖一般轻盈自然，荡布与刀锋之间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当一切准备就绪，妇人揪着伢儿的耳朵，边走边骂道，“个砍脑壳的到处躲，躲得了和尚还躲得过庙？” 那伢儿大约十来岁，浑身透着汗水，噘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有应哥，这小鬼崽成天在外面野，你看他浑身痱子就像麻饼一样，还不肯剃发。” 妇人说着，揪着小伢儿的耳朵往椅子上一掼，那伢儿顺势一屁股坐在椅子着，撞得椅子朝后晃了晃。
      有应哥一把把椅子扶住，拿起罩衣披在伢儿的前面，温声说，“仔仔，就一会儿的事，剃个发就凉快多了哦。”
      小伢哼哼两声，显得极大的委屈，颈子缩到肩头上，身子歪到一边去了。
      “仔仔别怕，剃头不痛的，把颈子伸直，坐正，伯伯给你剃个解放军的头型来。” 小伢最喜欢电影里解放军，一听有应哥的话，便化委屈为兴奋，规规矩矩地坐直身子，咬咬牙，勇敢地接受有应哥手里的推子。
      有应哥拿捏着剪发的推子，一捏一松地，像剪草机一样，霎时间，小伢头上浓黑零乱的头发被剃得整整齐齐，不长也不短，显得朝气蓬勃，灵活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活脱脱一个村口放哨的儿童团员。
      “仔仔，头低一下，伯伯给你把后颈子刮一刮，乖哦。” 有应哥左手稍一用力，小伢很乖巧地低下头，眼睛极力睁大，额上拧出几条抬头纹。“别动，我的刀子快，一动就刮出血来的。” 有应哥轻轻地警告一声，很快地，小伢后颈上被刮得亮白亮白的，像长出了一层新肉。
      “仔仔，来，看看，像不像解放军？” 有应哥一只手蘸痱子粉给小伢清理头发，一只手拿镜子让小伢儿照自己。
      “嘿嘿！” 小伢对着小镜子，发出快乐的笑。
      这时候，小伢爷爷从堂屋里走出来，“有应来了呀，正好，也给老头子修个面，掏个耳朵。”
      有应哥抬头一看，老人的胡子果然长得像刺猬一样，“好嘞，您老是该修修了。”
      老人看了妇人一眼，妇人连忙转身进屋，一会儿就端出一盆水来，爷爷往椅背上一靠。有应哥把盆里的毛巾搓了搓，拧干，轻轻地敷在老人嘴上，又从剃头箱里找出挖耳子，“老叔，您休息休息，我先给您掏耳朵。”
      有应哥修长的手指拈成兰花状，挖耳子静悄悄地伸进老从阔大的耳廓里，轻轻一捞，拖出一条长长的耳屎。老人听到惊呼，“哇，好大的耳屎呀！” 那声音仿佛是什么人意外吃了一块硕大的肥肉，表现极大的惊喜。有应哥并不被周围的惊呼所干扰，继续在老人耳朵里鼓捣，更多的战利品摆在老头儿的衣袖上，旁观者像看到一碗堆成草堆一样的肥肉，想吃却是别人家的，只好在一旁馋得流涎。
      “掏完了。”
      “嗯……” 老人身子动了动，伸出右手，小指在耳朵里掏掏，好像是放下了肩上两百斤的新谷担子，长长地 “嗯” 了一口声。
      有应哥收起挖耳子，取下老叔嘴上的湿毛巾，摸了摸他的面颊，“嗯，正好可以修面了。” 俯身拿起刚刚用过的剃刀，在荡布上来回荡了几下，侧过老人的脸，开始修面，剃刀发出 “噗，噗” 的脆响，一绺绺花白胡须抖落下来。一会儿功夫，老人的面颊变得瘦削了，与之前相比，显得精神焕发，人也年轻了五六岁。老人站起来，拍拍正在收拾工具的有应哥，“有应啊，你的技术越来越高了，来，陪老叔喝一盅！”
      “不了，老叔，我还得去李家村，来之前已经有人递过话，让我去他们村，有几个人在等我。下次再到您家喝一盅哈。”
      有应哥把剃头箱背绳抻了抻，微驼的背挎着箱子在村头的拐角处不见了。
      分田到户后，村上不再给有应哥记工分，他放下剃头箱务农去了。儿子启辉中学毕业后，接过老爸的衣钵，在大队部旁边开了一家理发店，店里装饰一新，美女图、大立镜、转椅，早已把有应哥的行头鸟枪换炮了。没有顾客的时候，一身洋装的启辉，揿响三洋牌录音机，喇叭筒裤像一把旋转的扫帚，随着音乐声跳起了疯狂的迪斯科。

竹叶

我的思绪随着你的文字在游走，你的文字还原了我儿时的一幕幕场景，太真实了，这是一篇纪实性短小说，很佩服你观察生活的细致，以及扎实的文学功底，欣赏佳作！

荆楚风

竹叶 发表于 2016-12-11 13:13
我的思绪随着你的文字在游走，你的文字还原了我儿时的一幕幕场景，太真实了，这是一篇纪实性短小说，很佩服 ...

见笑了

开心丸子

我滴滴胡子剃头就跟先生文中写的一模一样，最怕剃头。那时候头上长了虱子，读三年级的时候，被耳朵背的剃头匠误剃了个光头，后来那个剃头师傅被我又哭又骂纠得不得脱逃，饭都没吃就背着工具箱逃跑了。

荆楚风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2-12 09:45
我滴滴胡子剃头就跟先生文中写的一模一样，最怕剃头。那时候头上长 ...

笔尖上的精灵

    细节生动，以细节来体现文学的美感，写人写事栩栩如生；语言清爽、灵动，文学味很浓。本文，是作者对往事的回忆，回忆带有一种温暖的潜流。文中把“有应”和“启辉”父子同一种职业在不同时代中进行了对比：父亲有应进村入户，风里雨里，驮着背在拼命地挣工分；儿子启辉同样是剃头，他却安逸闲适，时尚浪漫。这是作者对社会的发展持有的极积肯定，只是他的这一用意寓于结尾的留白之中。“剃头”是文眼，有寓意。喜新恋旧是人类共有的情愫，行文合理，符合逻辑。好文章！为作者点赞，望精彩继续，论坛因你而精彩！

荆楚风

笔尖上的精灵 发表于 2016-12-12 11:26
细节生动，以细节来体现文学的美感，写人写事栩栩如生；语言清爽、灵动，文学味很浓。本文，是作者对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