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戏班子（微小说）

荆楚风

      村里来了戏班子，正在搭台，今晚就开演。
      这消息好比过年，多么令人振奋啊！尤其是家中的女人，一听说戏班子来了，那滋味比自己绣了一床花被面一样兴奋不已，刹时间，素来以沉稳著称的衔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摘去了，剁柴的弯刀怎么砍也砍不断细小的枯枝，灶头的饭泛着烧糊的味道还浑然无觉，脚步颠颠地在厨房与猪圈间跑来跑去，急急吼吼的，像是哪家发了火，满屋上下找水桶木瓢去救急似的。
      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在自家屋门前场子上玩儿，看见姆妈也是这么急吼吼的，在猪栏里骂道，“个发瘟的，吃不吃，不吃老娘把食提走，让你拱墙角去！” 不时又大声吩咐我， “达儿，快去灶里加把火，只怕是烧到灶口子了罢！”
       “哎，晓得啦！” 正在地上玩玻璃球的我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冲向灶膛。灶里的柴火烧得旺旺的，全没有烟消火灭的迹象。我那姆妈啊，都是戏班子惹的祸。
      眼看着天开始毛毛黑，鸡开始蓄笼，“咯咯咯” 地一路唱来，姆妈又开骂了，“个发鸡瘟的，老娘还等着你进笼好去看戏呢，你这慢悠悠像官老爷迈步，么时候才进得了笼呀。哦呵，哦呵，快进去哟。” 姆妈一边吆喝着，一边把一群鸡往鸡笼里撵。
       “秀英哥，快，村头的锣鼓敲了啊！” 乡下人爱称姐、嫂为哥，前边加上名字。只见胖胖的翠花婶扛着一只条凳，从我家屋墙角经过，见姆妈骂骂咧咧地赶鸡，答讪着，扭着大屁股，两坨肥大的奶子一晃一晃的跑远了。
       “达儿，快去穿件厚衣，跟姆妈看戏，免得夜里着凉。” 姆妈吩咐还在摸黑玩玻璃球的我，浑身上下脏得像灰狗子一样。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进屋穿了件厚衣服，扛着一把长条凳，“姆妈，走吧？”
       “嗳，来了！” 姆妈扣着斜对襟衫，不时用蘸了菜油的手抹头发。
      村口的锣鼓急急地响着，看戏的人脚步匆匆忙忙，像过年节似的。
       “周家姆妈，您老人家也不带个灯盏，到夜里看不见，摔跤了可是造孽啊。”
       “嗨，没得事，我老婆子就好这口儿，屋里只有一个灯盏，我拿走了，老头儿在家就要摸黑哟！” 周家姆妈是我的隔壁奶奶，只听到戏班子的话语，脸上就堆着一脸子的笑褶子，像枞树皮，没牙的嘴巴笑成一个黑洞。不管有多远，那裹脚像穿花一样颠着，早早地投亲靠友，占着最好的位置看戏。今晚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戏快演了，竟然还没到场子。
      姆妈牵着我，丢下 “周家姆妈，我先去了” 的话头，向村口急急赶去。
      村口可热闹了，戏台上灯火通明，台子的一端坐着几个人，铙儿、钹儿、鼓儿的，响个不停，像催魂似的；不时出现几个黑短衣打扮的人，在台上翻几个空心跟斗，转眼又到藏到帘子后面去了。台下人山人海，都昂着脖子，张着嘴等戏开场。
      我人小，爱热闹却不喜欢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好像要死的人不得断气似的，急得人咽了一口又一口的水，那戏子还没唱完，我那个急，恨不得把那甩着水袖的人拖下台来。可是我姆妈可不得了，平时蛮精明的人，到看戏的时候，整个一傻呆子，满口流涎地傻看着，竟然还一把一把地抹眼泪。
       “哎呀，沉香救母，我从十一岁看到现在，真是好看啊！” 几个女人凑一块儿，津津乐道地说。
       “哎呀，你看那水袖甩得多好！” 翠花婶拿着一块长布，那是她出嫁时搭在床沿边的布巾子，上面有一绺黄灿灿的流苏，那长布巾子在她手上甩得溜活溜活的，翠花婶的脸笑得像朵金针花。
      每次看完戏，翠花婶就到我家说话儿，我姆妈也是个戏迷，虽说认不得几个字，却晓得戏里的情节，有时候还哼唱几句。
      这会儿，姆妈一手握着条凳，一手牵着我，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终于找了个缺口，钻进去，长条凳插进人缝里，又抱起我，把我放在凳子上。前面的人太高，我人小个矮，只好伸长脖子，像一只被谁提起来的鸭子，脖子酸胀酸胀的。
       “哎呀，秀英哥，你咋站在后头呢？” 旁边一人在黑暗里问道，听那声音，肯定是前屋的秋菊婶子，也是个戏迷，长期与我姆妈一起到很远的地方追戏的主儿。
       “嗨，别说了，还不是晓得晚了。家里猪呀鸡的，得收拾完了才能来。”
       “哎呀，我也是。要不，早就占个好地儿了，也不会仰着脖子受这份洋罪。隔这么远又听不清，急死个人的！”
       “开始了！开始了！” 姆妈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庄严肃穆地站在凳上，等待戏班子开演……
      若干年后，姆妈已经近八十岁了，在乡下的姐姐来镇上。
       “三儿，今天不年不节的，你怎么来了呀？” 姆妈虽然八十岁了，眼不花耳不聋，精明得很，见姐姐风尘仆仆，一脸喜色进门来，忙问。
       “姆妈，我是来接您老看戏的，李家水生添了孙女，从明天开始，唱戏三天。” 姐姐说。
       “好啊！好啊！那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看姆妈的神情，我又想起了童年时看戏的情景。时间过得真快，自从村上有了电影院，家家有电视机，民间戏班子就再也没出现过。记得我考大学的时候，姆妈为了庆祝，请村上放了一场电影，还念念有词地说，要是有戏班子就好了。没想到一恍三四十年过去了，戏班子又回来了。
       “现在又时兴看戏了呀？” 我也很好奇，问姐姐。
       “是啊，现在村上红白喜事都请戏班子，可热闹呢！” 姐姐一脸喜色，就像姆妈当年的神情。“达儿，你去看啵？”
       “我没时间，也不感兴趣，你就接姆妈看戏吧，她就喜欢那。”

操心的命

开心丸子

看了楼主的这篇文章，儿时看戏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小时候也是戏迷，跟着戏班子追了好几个村。“胡老尔补缸”“王小六磨豆腐”台词一学就会，还闹出过不少笑话……

荆楚风

开心丸子 发表于 2016-12-26 11:23
看了楼主的这篇文章，儿时看戏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小时候也是戏迷，跟着戏 ...

至诚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