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玉米地 傻男女幽会偷情
咫尺处 变态人侧耳听声
翌日清早,晨曦初露,微风习习,江水荡漾,波光闪闪。 上得机帆船,邱志鹏立即坐在船头,对早候在这里的船工大声说:“开船!” 船工的是县航运公司的,是邱志鹏一个‘战壕’的战友,昨晚他就接到了又要去江北的‘命令’。 “邱、邱司令,坐那危险!”他昨天为邱志鹏他们效劳了一天,心想,今天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革命行动? “没事,你开快点!”
“怎么就您一个人?”
“你问那么多干嘛?”
船开得很快,溅起的浪花扑面飞来,打在邱志鹏脸上,凉酥酥的。不一会儿,他的衣服也打湿了,却没有挪动身子——这可是芦花昨天端坐过的地方。
马上就要见到她了,而且还要与她结伴远行,邱志鹏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请你再开快点!”他很客气地对开船的人说。
他希望能找到江芦生,毕竟,他是芦花的亲哥哥。找到了芦生,芦花一定会对自己感激不尽。万一找不到,他更要好好呵护芦花。幻觉中,他仿佛看到悲痛欲绝的芦花,正泪流满面软绵绵地倒在自己怀里,听凭自己的劝慰、爱抚、甚至亲吻……
“咣——”船撞岸了,差点没把邱志鹏从船头掀下来,他急忙跳下,没来得及向船工说感谢的话,就急匆匆向江堤奔去。
上得江堤,眼底下茫茫一片田野。远处,棉花白了,高梁红了。近处,一垄垄玉米,叶子枯黄,杆上的玉米棒撑破了包皮,摇摇欲坠。
一阵阵风,吹来一阵阵香气,那是从纵横原野的田埂上一丛丛野菊花散发出来的。这使得邱志鹏脑子一激灵——我往哪走呢?芦花家在哪儿?他后悔昨天没问一下芦花家的详细地址,“笨!”他朝自己的脑门狠狠打了一巴掌。不过,可以肯定,芦花就住在这一带,邱志鹏心里平静了许多。要是能找个人问问就好了,他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希望有人从他这里路过。
站在江坝顶上,邱志鹏第一次感觉到江天之浩瀚,原野之广阔,人在这之间是多么渺小!或许是感到寂寞,或许是为了引起路人的注意,他心里忽然一冲动,就大声唱起来——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
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
谁要是反对他——
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不想唱到最后一句,竟有一个人在他背后大声和唱起来!邱志鹏很是纳闷:刚才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江坝上,怎么突然冒出人来?他转身一看,不觉“呃”地一声:“是你——”站在他面前的人曾似相识。
只见此人茄子脸堂,冬瓜身段,也穿着一身绿军装,不过那绿色不是地道的国防绿,是棉布染成的草绿色。脚穿一双浅帮解放鞋,头上歪戴着的一顶军帽,到真是一件纯军用品。
凭着那顶军帽,邱志鹏认出,原来此人是余洪水,在学校他有个外号叫‘余大头’!那顶军帽,是自己与他值夜班看管学校的‘牛鬼蛇神’时,乘自己睡着后,被他半夜偷走的。邱志鹏醒来,先是发现床上被余洪水遗了一泡尿,然后又发现帽子不见了。从那以后,就没见他人影。一顶军帽,对邱志鹏来说,不算什么。可那泡尿使他印象太深。所以,邱志鹏从此不想见这个‘战友’。
真是想见的人见不着,不想见的人却自己冒出来。邱志鹏仔细看了看,这个余洪水一身泥土,真象是刚从泥土里冒出来的。
“吓了我一跳!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看你这一身泥——”邱志鹏冷冷的说。
“嘻嘻,我刚才在那芦苇荡里——哦!我在那里拉了一泡屎。”余洪水指了指不远处的江心洲。“老同学,听说你当司令啦!怎么今天光杆子过江来啦?”
“听说你回乡后过得很快活,是吧?”邱志鹏反问他。
“当了个‘群众专政’队的队长,没有你官大!”余洪水挠了挠后脑勺说,“哎,讲正经的,你过江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哦——我问你,江芦生家在哪里?”
“谁?江芦生?”
“对,他妹妹叫芦花。”
“你找他们干啥?在那边——”余洪水疑惑地看了看邱志鹏,用手指向不远处田野里一片高坡上的村落,“江闸村,从这里下堤坝,穿过那片玉米地就到了。”
顺着余洪水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村子离江坝只有百把米的样子。早知如此,就不该在这里耽误这么长的时间了,邱志鹏想。
“好,我去了。你忙你的去吧。”邱志鹏大步迈下江堤。
“呃呃,我也没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趟。”余洪水赖在后面。
“不用!”邱志鹏转身拦住他。
“嗨!我去能碍你什么事?这一带我情况熟悉,说话也还有点分量,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呢。”
邱志鹏还在犹豫。余洪水推搡着他,“走吧走吧,别耽误时间啦。”
刚走近玉米地,那余洪水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嘘——”他用食指在嘴前晃了晃,示意邱志鹏不要出声。接着,又按着邱志鹏的双肩,让他蹬下,侧耳听声——
“搞什么名堂?你总是鬼鬼祟祟的!”邱志鹏刚要发火,却被余洪水一巴掌捂住了嘴。
“你听,你仔细听——”他附在邱志鹏耳边小声说。
果然,茂密的玉米林里,传出了扒拉枯叶的‘唦唦’声!
是小偷吧?秋收季节,有人在偷玉米?要不就是野生动物,在田地里糟蹋庄稼?邱志鹏琢磨着,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呀?他用责备的眼光斜了余洪水一下。
“咯咯咯,你该死——”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娇嗔的声音。
“让我抱着,让我抱紧!象昨天一样。”一个男人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喘着粗气……
邱志鹏明白了,有人在这里幽会,管他呢!起身要走,却被余洪水一把扯住,“这声音好熟!”余洪水说。
‘啪啪啪’一阵脚步声,那一对男女竟朝他俩这边跑来——
“唉哟!”女人摔倒了。
男的象饿虎扑羊,追上来紧紧伏在女人身上,“跑?我叫你跑……”
“你这个死和尚!唔……”
“好姐姐,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了么?”
“答应么事?答应你个孬尸……”
“我就是孬……”
“不,不要……我咬你呀!唔……”
接着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解衣宽带声。那对男女根本不知道,就在几步远处,有两双眼睛正盯他(她)们着哩!
余洪水屏住气息听着,睁大眼睛盯着,他明白了,原来是小和尚德圆和小寡妇苇香,想不到昨天摔了一架,竟把这一男一女撮和在一块啦!
“德圆,你听我说,我们这算什么,象畜生在野地里,唔……”显然,女人的嘴被什么堵住了,好大一会儿,女人才又开了腔——
“孬尸,你真笨!把手拿开,等我来……”
“是哒!我的亲姐姐,你快点,帮我……你要我如何?哦……”
那边再也没有话音了,只有‘唦唦’的压倒枯叶声和急促的喘气声。
不知怎的,邱志鹏的心象几只小兔在撞脑——他自己都能听得见。这种感觉,仿佛是自己在偷别人东西,一阵阵心发虚,一阵阵脸发燥。
再看看余洪水——他正紧贴地面,伏着身子慢慢向前爬。那架势,象盯住了猎物的鳄鱼。
邱志鹏好笑又好气——人家一对野鸳鸯在幽会,与你何干?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到底是想看西洋景还是想捉奸?他心情平静了许多。忽然,他想捉弄一下余洪水,就一边狠狠踹了趴在地上的余洪水一脚,一边竟高声唱起来——
“起来吧,起来吧!啊黑人兄弟!
起来吧,起来吧!啊黑人兄弟!
拿起你的大刀,高举你的长矛……”
这是一首唤醒非洲黑人农奴起来造反的歌曲,用在这里好象正合适。邱志鹏唱着笑着转身要走。
正当余洪水惊鄂回头之际,那边正要‘入巷’的男女也吓得魂飞魄散。两个人赶紧翻身站起,各自整理着自己零乱的衣裳……
说时迟,那时快,余洪水一个箭步向前,大声喝叫着:“别动别动!好大的胆子呀!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干见不得人的丑事!”
那一对早吓得浑身哆嗦,面对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的人,他(她)们万分恐惧,万分羞耻。苇香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和尚,一个寡妇,你看看——”余洪水喊过邱志鹏说,“牛鬼蛇神齐出动了吧?老子昨天刚放了他(她)们,今天就在偷鸡摸狗……”
看着这一对男女的狼狈相,邱志鹏怜惜地说:“你们,你们一大早到这里,干、干什么?”他明知故问。
苇香一听此人口气和软,偷偷看了一眼,也很面善。就壮了胆子吱唔起来:“这是、这是我姑妈家的自留地,我们想帮、帮她摘玉米……”
“你们在摘玉米?”
“啊,对!就是江芦生、江芦花家的。她是江芦花的表姐……”那德圆一见是昨天小孤山上见到的红卫兵头头,而不是余洪水带来的专政队员,也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常态。
一听是江芦花的表姐,邱志鹏的口气更柔和,“你们摘玉米就好好摘呗!可怎么就……回家再……”他欲言又止,看了看余洪水。
余洪水则大声叫嚷着:“你别听他(她)们狡辩!我再向你重复一遍——这个是小孤山的和尚,这个是昨天才放出来的小寡妇。走!跟我回镇里去,我又要让你们挂牌子游街!让孤山镇的革命群众都知道那你们的丑恶嘴脸和罪恶行径!把你——”他指着德圆“把你装进猪笼沉江!”然后又指向苇香——“把你绑在门板上漂江!”
一听‘沉江漂江’,苇香立即吓得毛骨悚然!听老人们说,这是古代江北这一带对作恶多端的奸夫和不守妇道的淫妇最严厉的惩罚——把女人捆绑在门板上,放入长江顺水而漂,随她自生自灭。把大石头吊在男人脖子上,关进猪笼沉入长江。
苇香扑通地下一跪,求余洪水说:“余队长,我们也没、也没做那事,只是……你就放了我们吧!”
“余大头,别搞得太复杂了,有那么严重吗?”邱志鹏明显在替苇香她们说话。
那德圆一听此话,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嘿嘿”一笑,嬉皮笑脸对余洪水说:“余队长,不怪她,怪我!昨天,您不是叫我俩摔跤吗?我琢磨,我怎么就摔不过一个女人呢?所以,今天,在这里我就拖着她再摔一跤。”
“你放屁!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糊弄是吧?我们早看得一清二楚啦!不要罗嗦,老实跟我走!”
“呃,我说余洪水,我可没看清楚,我也不愿意看清楚。好了好了,余队长余大人,既然你昨天已经让他俩摔过了,那今天这事也就不算什么。我看就放他们一马吧!”
“是呀,余队长,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我们会念记你一生的。”苇香站起身说。
“是呀,余队长,要不是你昨天要我们摔跤,我们也不敢哪!”德圆说着,用求助的眼光看着邱志鹏。
“我看今天的事就算了,余队长!他(她)们一不是地富反坏右,二不是走资派,革命的矛头始终要对准一小撮……”
“可他(她)们是跳梁小丑!”余洪水手指着德圆和苇香的鼻梁。
“我不是小丑,我家是贫下中农。”苇香说。
“赶明儿我还俗了,不当和尚了,我也不丑了,我也是贫下中农啦!”德圆呲牙裂嘴笑着说。
“对对,你要是不当和尚了,就是无产阶级,你就象贫下中农一样,你就能享受一切权利!”邱志鹏拍着德圆的肩膀说。
“好哇好哇!我明天就还俗,我就也有权利啦!我就要——”德圆‘结婚’两字没说出口,看了苇香一眼,喜得欢蹦乱跳。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在你师父的事没有交代清楚前,你不准离开小孤山一步!再说,镇里交给你的任务你忘了?”
“什么任务?”
“看护葡萄呀!不是跟你说过,国庆节镇里要用葡萄开招待会吗?”余洪水眼看拗不过这仨人,就火烧牛皮自转弯。他吩咐苇香带邱志鹏去芦生家,自己带着德圆往江堤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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