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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松滋戈风

[原创小说] 长篇小说——《孤岛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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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9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庄稼地  野鸳鸯初试云雨
破茅屋  孤寡人伤感苦命

岸边,苇香和德圆站在晚霞里。忽然,德圆一把攥住了苇香的手,两个人就相视一笑,向江堤上跑去。
“去哪里?”苇香脸泛桃红,轻声问。
“去我那里!”德圆胸有成竹。
“你那里是哪里?你有家吗?”苇香明知故问。
“出家人四海为家。去山上,多清静哪……”
“出家人要堂客要结婚干嘛?”
“哦,我忘记了,我是要还俗的。跟我去山上吧!”
“去山上有什么意思,我要去我姑妈家!”
“那,我也去!”
“你去有什么事?”
“今天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个绷着脸在前面甩手走,一个涎着脸在后面紧步跟。
走到半路那玉米地边,德圆又把苇香往里边拉,“天快黑了,再没有人管我们了……”
“我不!我上午已吓掉魂。我再也不进去,象猪和狗……”
“好姐姐,我俩都这样了,你就随了我吧!”德圆一把抱住了苇香的后腰,倒退着往玉米林里拽,“否则,我去你姑妈家,搞得你不得脱逃!”
苇香返身使劲捶打着,“你这个光头无赖,越来越厚皮了!”
只拖到林子里一半,那女人的全身已被他扒得精光了
……
夕阳西下,玉米林里透进一抹暗黄色的光,象一层神秘的薄纱罩在苇香裸露的光滑的酮体上。这让德圆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造物!这造物极乐世界有吗?如果一生一世修行下去,佛祖能赐给他吗?他现在才知道师父一直在骗自己!师父说:女人是世上最丑陋的东西,是祸水,是妖孽,是老虎。师父说这是佛说的,难道佛也会骗人?他不相信眼前这美好的女人能惹祸,能招邪,能吃人!他使劲摇了摇脑袋,睁大了眼睛,口水直淌,恨不得一口把苇香吞了进去。他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面前这女人的腿,从她的双乳间向下嗅着吻着,一直到那个隐秘的处所……
“啊!你——德圆,你快、快点……”那苇香抱着德圆的头按在自己大腿间不动,“啊——”她紧闭双眼,头后仰着,仿佛就要晕倒。
德圆紧紧搂抱着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裤……”倒是苇香一边迫不及待地褪下德圆的裤子,一边仰面躺下……
那德圆赶紧伏上去,用两膝死死夹住苇香的大腿,毫无目标地在那中间捣鼓着……
“唉——”苇香无可奈何,头偏向一边,任德圆象一头蠢猪在自己身上乱拱。她想:自己真命苦,熬了多少日夜,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称心的男人,却是个进香拜佛找不到庙门的主!
很快,只挨了几下边的德圆哼了几声就不动了。
“好姐姐,我死在你身上都情愿……”他还自以为尝到了鲜果。
“死你个孬尸!你真无用,还不如刚才那头水牯牛……”女人恨铁不成钢,嘴上说狠话,双手却抱着怀里的男人舍不得放。
“苇香,你那里怎么透湿呢?”
“我哪里透湿?还不是你的!”
“不,先前就湿了呐!”
“不跟你这个孬尸嚼蛆啦!我要去姑妈家,你回去吧,明晚在山上等我,我让你要、要个足……”苇香整理好衣衫头发,又忍不住在德圆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

傍晚时分,渡轮靠岸了。上得江坝,码头上就是彭泽县的街市——坝上街。
邱志鹏一行人刚走近街市,就被一少女拦住:“好你个邱志鹏!你这个‘一号服务员’是怎么当的?丢下我们,跑到江北干什么好事去了?”
只见此少女穿一身得体的新军装,腰扎着光亮的人造革军腰带,头戴一顶崭新的军帽——飒爽英姿,精神焕发。
“是你——有什么事?”邱志鹏一看,原来是人武部陶部长的千金、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同学陶丽娜,也就是那位暗恋自己的红卫兵女战友。
见邱志鹏没有停住脚步不想理睬,陶丽娜急了:“呃呃——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这两个乡下人是干什么的?”
“你真是!什么事都要过问,都要管!向你回报一下好吧——这两位是贫下中农的子弟,一个摔伤了,一个被黄蜂蛰了,都很危险!我要带他们去医院!”
“不行不行!今晚要成立‘三代会’宣传队,你这个‘红代会’司令不去可不行!会后还要演出,你这个男高音不去更不行!”
“救人要紧!”
那边,芦生他们一行早呵护着余洪水往县医院奔去。
“等我回来再说!”邱志鹏甩开陶丽娜,也急切地向医院跑去。

苇香哄走德圆,来到姑妈家,已经夜晚了。破矮的茅屋里,两个寡妇女人躺在床上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看样子,这没爹没娘,没家没小的和尚德圆注定要成为自己的第二个男人了,苇香想。待他真正还俗了,蓄起了头发,就让他到自己家做倒插门女婿。
“唉,江家宗公真是好人……”屋子里很昏暗,听声音是江婶在哀声叹气。白天,听说江家宗公突然去世,使得江婶感慨不已,这老人是村里唯一知道芦花身世的人。
“姑妈,你为啥唉声叹气?”昏暗里,苇香问。
“人死如灯灭,江家宗公说走就走了
……”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是有,三男二女,可惜都不在身边,都没能给他老人家送终。可怜他那后堂客哭得死去活来,一个人料理后事,真是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是啊,做女人真可怜……”
“她叫了鼓乐,明早从我门前过,送老人去坟地,等儿女们回来了再下葬。你明早跟我一起在门口送送他老人家吧,我已买了香纸爆竹。”
“嗯。”苇香想,就让那德圆明早白等一回吧。
按这里的风俗,人死了要立即入棺抬往墓地搁放,待后人全部祭拜后才能入土为安。
“姑妈,我……”昏暗里,苇香欲言又止。
“嗯?”
“你说我能再寻个婆家吗?”
“能!怎么不能?要寻趁早。你不知道,当寡妇……”
一听此话,苇香一骨碌起身爬到江婶那头,钻进她姑妈怀里就哭。
“别哭,你的苦处姑妈最知道。趁年轻,在镇上找一个有根有底的人家,将来生个一儿二女,老了有个主望。”江婶把苇香搂在胸前。
“我的名声让那个余大头余洪水搞坏了,镇上哪有好人家要我喔
……”
男怕选错行,女怕选错郎。你这次可不能马虎,你心里有人吗?”
“有是有,可是……”苇香闭嘴不吭声了。她能把德圆说出来吗?她能说想嫁给一个和尚吗?她一时还没有这个胆量。
“死丫头,迟早你还不是要告诉我!”
两个女人相拥而睡,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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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0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断丝弦  托哀思鼓乐齐鸣
渔家妇  闻音讯悲喜交加

天刚朦朦亮,闹丧的大筛锣就敲响了,“匡!匡匡——”它向周围四乡八里的人宣告又一个生命结束了,尽管这个人生前默默无闻。
江婶赶紧起身,梳洗打扮,她要齐齐整整送江家宗公上路。
“你再睡一会儿,等来了再起来不迟。”她对苇香说。
“不,我也起来,反正也去不成,哦,不!反正也睡不着。”苇香答应着,心想:让那个孬和尚等吧,免得他以为鲜果子那么容易吃到,就慢吞吞起床。
一会儿,一阵锣鼓伴着音乐就响起来了。那音乐哀切舒缓,充满对死者深切的怀念,这就是这一带最流行的民间哀乐《断丝弦》——
|咪来咪—|啦哆来咪|哆来哆啦|嗦———|
|嗦啦哆—|啦嗦啦哆—|
|哆来咪咪|来哆来—|
|咪来咪—|啦哆来咪|哆来哆啦|嗦———|
配上一样节奏的锣鼓——
|匡且匡—|匡且匡且|匡且匡且|匡———|
|匡且匡—|匡且匡—|
|匡且匡且|匡且匡—|
|匡且匡—|匡且匡且|匡且匡且|匡———|
这音乐带着格外的伤感,渐渐向这边移来。江婶知道是送葬的队伍来了,赶紧搬出小桌子,在上面摆了几个米粑,又斟了一杯红芋干酒,放在桌上。她自言自语地说:“宗公,莫怪我舍不得。要是有钱,我一定多买些水果、点心、好酒,让您老人家路上享用……”她一边抹着泪眼,一边就赶紧在桌前摆好香纸,把爆竹火柴放在桌上,只等那送葬的队伍经过门前。
引路幡是一只纸扎的鸡,用一根毛竹挑着。那毛竹在江婶门前一插,就有人把两条大板凳往抬着的棺材底下一插,让抬的人歇肩,送葬的队伍就停下来了。
江婶就连忙烧香磕头。苇香放完鞭炮,也赶忙跪拜。
不想江婶一骨碌爬起身,低头就向那棺材撞去,“宗公哪!你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 你怎么就舍得离我们去了呀?”她伏在棺材上,哭着不起身。
还是江家宗公的后堂客上前,拉开她。那女人附在她耳边轻轻说:“江家婶,你别哭坏了身子,你男人没有死,叫你和芦生好好活着,等他回来!”
那江婶忽地就歇了嘴,“什么?你说什么!?”她一把揪住那女人问。
“是宗公要断气的时候说的,他上了国民党的军舰。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对外人讲,怕给你们带了祸事 ……”
话没说完,鼓乐声起,‘八仙’起驾,送葬的队伍又开始挪动。
那江婶还楞在那儿,目光呆滞,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一整天,江婶一会儿疯了邪了似的,揪着苇香又说又笑:“哈哈!我男人没死,芦生他爹还活着!”一会儿又惊恐万分,小声地自言自语:“那没良心的,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跟国民党走了,到台湾去找洋婆子去了……”
吓得苇香连连摆手:“姑妈,你可千万别乱说姑父还活着,说他还在台湾,传到革命造反派耳朵里,芦生就会背一生的黑锅,没有出头之日!”
“到处打仗死人,为什么不死他?他跑到台湾去寻死!这个路死路埋的……”江婶骂着骂着,嘴却被苇香捂住了。
生怕姑妈出差错,苇香不敢离开半步。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江婶总算平静下来了,说是要去找江家宗公家后堂客问个究竟,苇香才如释重负,一溜烟朝小孤山跑去……

第二十二回  痴男儿  掬憨态情深似海
怨女子  沐薪露恩爱如初

刚进‘一天门’,一脑就撞见那正要下山的德圆。两个人稍一楞神,二话没说,就紧紧相拥在了一起。那德圆一只手拽着苇香上台阶,一只手就往苇香身上乱摸。苇香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打鱼郎’,因为除了头发,他俩太相像了,一样的风趣,一样的憨厚,一样地毫无保留地喜欢自己。
“手放干净点!你别急……”苇香开头还一边不停地拨开德圆的手,一边气喘吁吁随着德圆挪步。不多时,她就软绵绵浑身没力气了。
有了玉米地里的经历,德圆更是无所顾忌,他知道,苇香也爱自己。他欲火焚烧,早把苇香上身的所有扣子解开,从后边紧紧抱住,把她捺在台阶上,就要扒拉出他那已经发热变硬东西逞雄!
“死尸!你就等不急?这地方……我们上去,在床上……”苇香只想正正规规地跟德圆做床上夫妻。她好不容易挣开,护着身子往上跑。
德圆两眼通红,象一只亢奋狂躁的公狮,恨不得一口将它的母狮咬在嘴里,骑在胯下。他几步就追上了苇香。
苇香再也跑不动了,她瘫坐在那儿,直喘气,早被德圆从身后一把抱住,就任凭他摆布。她感到那久违的男人特有的东西正在她下身有力地‘进攻’着……
可是,她渐渐地感觉那‘进攻’的方向不对头!那令人神往令人渴求的男人特有的东西没有进到她想要的地方,而是……
“死尸!死尸,不是这里!你!?”她想扭动下身,想摆脱德圆,但周身乏力,无济而事。德圆的两只手象两把钳子,死死地嵌着她两边胯骨,容不得她半点动弹!
苇香哭笑不得,只得无奈地屈从,任凭德圆固执地不走正道地‘乱碰乱撞’……
瞬时,一种曾似有过的痛楚迅速传遍全身——那是她跟那打鱼郎第一次时有过的感觉。那时候,痛楚过后是欲死欲仙的快感,如痴如醉的欢乐。现在的痛楚过后只感到有一些充实。当然,这感觉也使她心里踏实不少。人说:女无男,身无主,男无女,财无主。她认命了,好歹又有了可靠的男人。这痛楚象触了一道电,使她从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中醒悟——不能让玉米地的事情重演!男人那东西可金贵着呢。不能让它再次浪费在不是地方的‘地方’!她浑身一收缩,毕竟是屠户女,猛一扭腰身就摆脱了德圆。那德圆还楞在那儿——怎么刚才象棉花一样的女人,忽然这么有劲?
趁德圆发愣的机会,苇香迅速转过身,仰面朝上一把抓住他那热得发烫的东西塞进自己渴求已久的地方。
“是这里!你真无用,烧香找不到庙门……”话未说完,那德圆就猛烈地动作起来。苇香呻吟着,任凭那生命之根在自己身子里痉挛抽搐……
不一会儿,德圆就‘偃旗息鼓’了,他软绵绵地偎在苇香怀里傻笑,“好姐姐,你怎么不早教我……”他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慰和喜悦中。苇香无比爱怜地摸摸他的光头,摸摸他的热脸,温存地说:“你真无用,还不如那条牯牛……”俩人相拥着向山上挪去……
天完全黑了,禅房四周是那样静。
草铺上,德圆头枕着苇香细滑的大腿,手抚着苇香肤如凝脂的胸部,昏昏欲睡。苇香感觉腿有些发酸,不觉轻轻动了一下。
“我还要,我还想要……”忽然,德圆醒了,喃喃地说。
苇香伸手摸了摸他的下身——该死的,这孬和尚的‘命根’虽没有第一次那么坚挺,但抓起来还是满把盈握,摸起来还是那样热烘烘……女人不禁伏身抱着他亲吻起来,“你真有用!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劲?”她再也不说德圆无用了。
最后一次是苇香哄他教他,在禅房的草铺上,用丰腴细腻的手引导着,才让德圆找准了方向,顺利地进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现在,他又一骨碌翻起身,骑到了女人身上。
“你这样要累坏身子的!以后过日子,可不能把这事当饭吃。让我来吧,你听话……”
她哄着德圆躺下,自己在上面,把他那东西放进自己体内,然后眯着眼,扭动着上身,细细地品味着。“让我来,你不要用劲,憋着点,不准再放……”苇香说。
这女人从守寡的第一天起,就把见到遇到的男人视若罔闻,更谈不上打动她的芳心,引起她的欲望。她只知道铬守从一而终,只知道要学烈女立牌坊,她心已冰冻,脸上总是冷若冰霜。现在,想不到这次偶然的机会,被这不起眼的小和尚点燃了干柴烈火,融化了心中的冰冻。这不起眼的小和尚使自己心动着迷,使自己春情勃发热血沸腾欲火焚身生命通道湿热燥痒难耐。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和尚面前,她再也不羞丑惜面。像她的‘打鱼郎’死如复生,与他恩爱如初。她饥渴了太久,在吃饱喝足之后,再也不暴饮暴食,她要仔细品尝上天重赐给她的美味佳肴。
德圆在底下一边‘无病呻吟’,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姐,我的、好、姐姐,我的亲、亲姐姐,我爱死你啦!我真、真值,为了你,我就是死、死了也也值!我真傻,有快活似神仙的日子不过,却要当、当什么和尚……”
苇香说:“我也是,我从没有象今天这么快活过!幸亏遇见了你这个小秃驴,否则,熬死我了,枯死我了……”
俩人谈心做事两不误。这次,德圆没有那么早就放出来……
忽然,女人不动了,伏下身子,脸贴在德圆耳边,轻声细语:“我身上香吗?”
“唔?”底下,德圆的嘴唇正在女人胸脯忙乎着,没工夫回答。
“我丈夫生前总说我身上有一股幽香,我从不相信。你仔细嗅嗅,我身上香不香?”
“哦——让我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在这女人赤身裸体上上下闻起来。
“嗯!果真,先前不觉得,我闻出来了,真有点香——不是在这里,是在这里。”德圆先摸摸女人下边,又搔搔她腋下。
“咯咯咯——好你个小秃驴!你就学会了哄人。”苇香笑着一口咬住德圆的膀子。
“真的,是在你腋下——香。”
两个赤条条的人就紧紧相拥着,渐渐没有了声息……

一声过江轮船的汽笛声,把两个赤裸的的男女惊醒了。苇香一骨碌坐起身,利索地穿好衣服,一看外面,天已蒙蒙亮了。
“该死,困过头了,下山时让人撞见怎么办?”她急得想哭。
“怕、怕什么?反正我要还俗,我们要结婚。早知道早好……”德圆摊在床上,眼闭着,嘴里喃喃地说。
“结你个死人头!让余大头他们知道,要我俩挂牌游街,百丑出尽!你叫我还有脸在这世上混?要知道,那余大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你怕?你不要怕!好多人都看见了——是余队长当着众人的面让我俩搂抱,让我们在一起的。说实在的,我真感谢他。”那德圆不穿衣也不起床。
“还不起来去打水?让我洗洗!”一巴掌,打在德圆大腿上。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浑身骨头都散了。我从出娘胎出来,从未干过这么重的活,我有些腰酸背疼了。门外有水缸,你自己打水洗吧……”
苇香“扑哧”一声笑,“谁叫你那么玩命?”只得自己打水洗漱干净。又对着水缸梳理打扮一番,说声“我走啦!”就扭摆着腰身,迈着轻盈的步子下山了。
象七月的夏莲,酣饮了一夜的薪露,这小寡妇脸上红扑扑,水灵灵,润滋滋,显得更加风姿绰约,光彩照人。

点评

赶上贾平凹啦。  发表于 2012-7-17 19:20
两集连播,真给力!  发表于 2012-7-10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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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1 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回  军干部  细盘问追究根底
渔家妇  瞒身世自愿蒙羞

一大早,江婶的眼皮又老在跳。昨晚,她到江家宗公后堂客那里问来了真讯——她男人江水保在南京解放前夕帮一个国民党军官挑皮箱上了车。上车前,他托老乡捎了个口讯给江家宗公,说是把皮箱送上军舰就回家,叫芦生妈别着急。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肯定是跟国民党去了台湾。
江水保这个剁头的,丢下我孤儿寡母不管了!江婶不由得又一阵心情烦躁。要是让人知道她娘儿俩是台属,有港台关系,那还了得!那就要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的!自己无所谓,那可就害了伢儿一生!
她向眼睑处‘拍拍’两巴掌,又从地上拣起一根稻草,掐了一小段,往上吐了口唾沫,贴在眼皮上——这眼皮跳得人心慌!菩萨保佑,让那没良心的路死路埋,免得连累我们整日里不得安宁。想到此,江婶不由得又一阵阵心酸——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违心地咒骂自己的男人。
现在,江婶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俩伢都离开了自己,这还是第一次。打从收留了芦花,这女伢就从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宿。倒是芦生,到江对过的彭泽县中学借读离开过家,那也只有两学期,以后,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
不知两个伢昨晚住在哪里?芦生的身子骨到底伤得怎样?江婶无心下地干活,就拿出针线,端出小竹椅,坐在门前,一边有一针无一针地纳芦花的袜底,一边不停地朝江坝上张望。
日上三杆。远远望去,阳光下,小孤山上的树木还是那样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不过,那些傍山依水的寺庙亭阁的白墙早已剥落,露出许多灰黑的斑块,许多飞檐翘角垂头耷脑,有些早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掉进江里去了。从记事起,江婶从来没见小孤山如此衰败过。
“唉——这世道……”江婶不禁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叹出了声。
倏地,一阵喇叭声响起,江婶望见一辆小汽车停在了江坝上,那车除了玻璃窗,全都裹着黄帆布。她知道,坐这种车的人一定来头不小。大军渡江那年,江坝上出现过这样的车,车上坐着戴大檐帽的国民党军官。打那以后,江婶就从未见过这种车。
仔细看去,从车上下来三个人,远远望去好象是当兵的,只不过没有大檐帽。“是解放军吧?”眼见得那三个人径直朝自己家走来,江婶不禁忐忑不安。
“就是这家。”一位穿着没有帽徽领章军装的人走在前面,指着江婶对另外两个人说。
那两个人倒是穿着得体的军装——草绿色的的确良军装配着鲜红的帽徽领章,显得格外精神。
江婶诧异地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瞅了瞅这些不速之客,习惯地拍了拍身上的粗布围裙,又望了望自家灰暗的茅屋门,见来者没有进去的意思,就堆起笑脸,讪讪地站在那里等着来者发问。
“你是江方氏吧?”那领路的是本地口音,一脸严肃。
“啊——是。”
“你是不是有个女伢叫芦花?”
“啊?是——”
“今年多大啦?”
“刚满十七。”
“是你亲生的吗?”本地人紧盯着江婶。
“你们这是——”江婶开始警觉起来。她疑惑地转过脸望了望另两位解放军。
“哦——是这样大妈,”一位满口京腔的解放军指了指本地人,“这是你们公社的余主任,您老人家别紧张。”
“我的伢,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不是我亲生的?你这位同志真是——一句话说得人一笑,一句话说得人一跳!”江婶用不屑的眼光看了看那个余‘主任’。
“是这样的大妈,”那位解放军更加和气地说,“十七年前,也就是大军渡江前,您老人家是不是在江心洲收留了一个未满月的女婴?”
“什么?十七年前?江心洲……”江婶低头沉吟,再也不正面回答来人的问题了。
“对!您老人家收留了一位国民党军官夫人刚生的女孩!你知道吗?那对夫妇是地下工作者……”问话的人进一步开导着。
“什么什么?国民党?!”一听此话,江婶立即既害怕又紧张起来。这些年,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社教,四清,文革。国民党反动派,地富反坏右全部揪出来示众,有港台关系的更是不会放过。村前村后,乡里乡亲一律分成红黑两类,莫不是他们知道芦花的身世,要把她划成黑五类的‘狗崽子’?那就害了我的伢啦!
顿时,江婶毛骨悚然,一股凉气直冲背脊沟,紧接着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站在那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呃呃,大妈!您怎么啦?”两位解放军见江婶站立不稳,赶紧扶着她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
好一阵,江婶吃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缓过神来,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呀,你们、你们莫编那些骇人故事吓我了!把我吓死,我那两个苦命的伢靠谁呀?呜呜——”显然,江婶在故意转移话题。
“嗨!你别哭。江方氏我问你,你家芦花是哪年生的?”余‘主任’问。
“哪年生的?大军过江那年哒!”江婶不假思索地说。
“据我所知,你男人一九四七年底就被抓壮丁走了,后来就杳无音信,他人不在家,你怎么会生孩子?怎么有了芦花?”这位余‘主任’冷笑着问。
“芦花、她、她是遗腹生……”江婶不善谎言,支吾着说。
“那她比芦生小几岁?”
“小两岁。”
“这就对了!难道你不是十月怀胎,而是怀了两年?!”余副主任好象抓到了把柄。
“你!?你真是吃海水管‘闲’事!我们女人家的事,你们男人懂什么?你管我怀了多长时间?反正芦花是我的亲生的。不是亲生,我能屎一把尿一把把她养大?”江婶横了余‘主任’一眼,起身要进茅屋。
“呃呃!大妈,有话好说,您老别生气。”一位解放军拦住了江婶,“我们这次来,是奉了我们首长,也就是军区后勤部齐部长的指意,寻找他的女儿芦花的。当时首长是地下……”
“我不管什么手掌脚掌天上地下!反正芦花不是捡来的,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江婶斩钉截铁地说。
“你刚才还说怀了两年!你这个人、你这个女人怎么前言不复后语?你看看——”余‘主任’对解放军说“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强忍一肚子窝火,紧盯着江婶,无奈地说,“江方氏,你怎么这么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啦?芦花是我生的,这一带四乡八邻谁不知道?”
“那——你丈夫不在了,你怎么能生?”
“是我偷人养汉生的!你能把我怎样?!”江婶突然满脸红涨,一边用手拍打着胸膛,一边逼向余大船,“你们把我抓去坐牢吧!我们江方家祖祖辈辈穷苦人家,贫下中农,你们看着办吧!我正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时间,江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再是温和的渔家妇女。她用手拢了拢花白的头发,仰首阔步,眼光咄咄逼人,进一步向余大船逼去。吓得那余‘主任’步步后退,一个趔趄,差点跌了个仰面朝天。
“哎呀大妈,您老人家别生这么大的气。”那位解放军见事情闹僵了,开导着说,“您总不能让芦花跟您吃一辈子苦吧?”
“穷人家的伢儿,苦菜花的命,不想过洋日子!”
余大船也变了口气:“江方氏,您是明白人,放着有福不让芦花享,您这当妈的忍心吗?哦,对了,芦花呢?这女伢长得怎样,让这位同志看看象不象齐部长?”
“我的伢出远门了,怎么?难道你们还想抓她不成?!”江婶根本不相信这余大船。
“哦,我想起来了!为了抚养孩子,当年齐部长还给你不少金银首饰。据首长讲,那些东西是用一顶国民党军队的大檐帽装的。”为了取得江婶的信任,那位解放军和蔼地说。
一听说到金银首饰,江婶更不敢承认芦花的身世了。当年,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到处烧杀枪掠,那些金银首饰,说不定是那个姓齐的‘刮民党’的不义之财!
“你们越说越蹊跷了,我没有闲工夫听你们的鬼话!请你们走——”江婶转身进门,“哐”地一声,她把两扇破木门插上木栓,再也不理睬门外的人了!

点评

江婶不得不小心啊,那年月敢相信谁呀?  发表于 2012-7-17 19:21
江婶是吓傻了  发表于 2012-7-11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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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2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回  行医人  缺条件无能为力
求治者  想奇招有条不紊

彭泽县医院门诊部的前厅里,整齐地站着许多医生护士,正在进行例行的‘早请示晚汇报’——在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前。他(她)们穿着清一色的白大褂,佩戴着毛主席像章,挥舞着‘红宝书’,唱歌跳舞,唱毛主席语录歌,跳‘忠字舞’。这场面很是壮观。只不过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她)们舞步的节奏有些快。
芦生一行人识相地站在一旁。待那仪式一结束,赤脚医生就急忙拿出一张有红头文字的介绍信,伸到一位象是门诊负责人面前。那介绍信是这样写的——‘兹介绍我公社因公受伤的贫下中农、群众专政队队长余洪水同志前来贵院急诊。万望大力支持为盼!’
那人二话没说,就指定几个人急忙向急诊室奔去。
一看红头介绍信这么吃香,邱志鹏说了声“我也去开个介绍信来!”就跑走了。
询问、检查、化验、注射、输液,一阵紧张的忙碌,医生们还是没能松口气——医院里没有冷敷的冰块!病人余洪水头部浮肿太厉害,热得发烫,需要立即冷敷!如果拖延下去,整个面部肌肉将会坏死,预后不堪设想!
一直在门外的芦生芦花和赤脚医生得知此消息,也急得团团转。那赤脚医生搓手跺脚,不住地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忽然,芦生说了声:“我出去看看!”就向医院大门口跑去。芦花急忙紧跟在后面。
“哥,你等等我,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我想帮帮余洪水!”
“哎!你自己的事还没有着落,还要帮别人,怎么帮?那余大头又不是那么得人疼的人。”芦花大惑不解,哥哥要帮余洪水,怎么还往外跑呢?。
“我记得在在这里念高中时,有同学从街上买冰棒回来吃……”芦生拉着芦花的手,往闹市区跑。
“你疯啦?什么时候,还要买冰棒吃?谁要吃冰棒啦?”
“不是吃,是买给余洪水敷。”
“哦,你是说,把冰棒当冰块冷敷?”
“对,我们快去找!”芦生胸有成竹。
兄妹俩跑得气喘吁吁,在拉着一块大布蓬的小店前停住了。布蓬下吊着的一盏白炽灯下,一块白纸红字的小广告牌上写着:奶油冰棒、香蕉冰棒、豆沙冰棒……
象发现了宝藏,芦生迫不及待地问:“请问,有冰棒吗?”
一位系着白围裙的大嫂从门里出来,忙不迭地说:“有有有,还有奶油的,一毛钱一根。”
“贵了点。”芦花说。
“没有五分的?”芦生问。
“嗨,马上秋凉了,有得卖就不错了!”那大嫂懒洋洋斜靠在冰柜旁,“嫌贵就莫买。”
“买买!有多少根?”
“你要多少根?”大嫂立即挺直身子,忙不迭地打开冰柜,“我看看有多少?”她把头伸进去,一只手在里面扒拉着。“哦,还有四十多根吧。”
“好,我全要了。”芦生毫不犹豫地说,手就在裤子口袋里掏,一个旧花手帕包掏出来了,那里面是妈妈给芦生看病用的钱。
“哥,你疯了,这是妈妈给你看病用的!”芦花一把夺过来,用手攥得紧紧的。
“芦花,你听哥哥的,现在,余洪水比我危险,比我急。我这伤早一点晚一点不要紧。”芦生伸手向芦花讨要。
“我不!”芦花一晃肩膀,把手帕包藏在身后,双手攥得更紧了!
“呃呃,你们到底要不要,我可马上要关门啦!”那大嫂假装转身要走。
“要要!大嫂,你莫着急。”芦生说着,转身一把抱住芦花,“好妹妹,你听我——哎哟,我的手……”大概是伤痛,芦生不觉大叫一声。
“哥,你怎么啦?”芦花赶忙扶住芦生,着急地问。
很不情愿,芦花把钱递给了哥哥。兄妹俩把手帕打开,里面尽是五分一毛之类的小票子,刚好十块整。
“我就买四十根吧。”芦生把四块钱递给大嫂说,“你拿一个东西装一下。”
“怎么?拿什么装?这奶油的是很容易化的!除非你拿回去立马就分给人吃掉!”
“不是吃,是做冷敷用,说不定要用一两天。”
“笑话,那不都化成水啦!”
“这可怎么办哪?!”芦生急得直皱眉。
“办法是有,我有卖冰棒的背箱,能保二三十个小时。可是……”那大嫂欲言又止。
“大嫂,你帮帮忙行行好,借我用一两天吧!我的一个兄弟在医院病得快不行了!”芦生恨不得要向那大嫂磕头下跪。
“这样吧,那背箱是从冰棒厂租来给我儿子放暑假卖冰棒的,租金十块钱。你押十块钱拿去,用完还给我,我如数退钱给你!”
“可是,我们现在只有六块钱了。大嫂,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还给您!”
好说歹说,那大嫂总算同意用六块钱押背箱。兄妹俩嘴里一边千恩万谢,一边手忙脚乱把冰棒装好,就飞也似的向医院跑去。

接过芦生买来的冰棒,医生们大喜过望,立即洗掉余洪水头上的草药,把冰棒捶碎,装进冷敷袋里,敷在余洪水肿胀的头上,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医生让赤脚医生把冰棒箱背上,送余洪水去病房,并吩咐要不停地给他冷敷。
大家准备下班了,那门诊负责人一边洗手,一边用感激的眼光看了看兄妹俩,“真感谢你们俩,那么多冰棒够用了。呃,你们怎么不去病房?”
“哦,医生,我们也是来看病的!我哥哥胳膊摔伤已两天了,请你们也给我们看看!”芦花上前一步说。
“哦,这么说你们不是刚才那病人的亲戚?”
听了芦花前后的介绍,不知是被这兄妹俩感动,还是他们牢记了毛主席的‘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救死扶伤’的教导,那门诊负责人立即给芦生检查,并开单子,让芦生去拍片拿药,可是,两个人已身无分文。
“哥,我们该怎么办呀?”芦花急得直掉眼泪。
“莫急,等明天把冰棒箱退了,我们就有钱了!”芦生笑着,拉住芦花的手在门诊部的走廊里坐下。兄妹俩依偎在一起,准备就这样过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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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妹,好品德。将来必成大器。  发表于 2012-7-17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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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4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回  驯怜子  走斜路人穷志短
得志人  费心机为富不仁

半夜时分,余洪水从昏睡中醒来,“妈——”象在家里一样,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喊妈。
余洪水是个孝子。他对母亲的孝是继父老子打出来的。人说:雨后天的日头,继父老子的拳头。他恨继父,因为继父不仅打他,还打他的病恹恹母亲。但是,家里又离不开继父,他是家里全劳力,靠他挣工分养活全家——母亲、自己和弟弟。
余洪水非常爱自己的母亲。他日夜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挣大钱,养活母亲和弟弟,把狠毒的继父赶出家门。
从小记事起,家里就很穷,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一家人三张嘴要吃,却只有一双手做事。看着兄弟俩饿得皮包骨头,娘实在撑不下去,只好招夫养子。那继父是这一带方圆十几里出了名的懒汉,正经事不会做,也很少下大田干生产队的活,而网鱼捞虾偷鸡摸狗却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整天驼日头上顶,望日头下山。
近些日子,凭着余洪水的叔叔当上了‘主任’,他改了些毛病,倒也能下大田干活,虽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只要一出工,却也能挣个整劳力的工分。
即使这样,家里也断不了穷根,还是缺衣少食。所以,余洪水不想在学校‘停课闹革命’,回家带着弟弟,跟队里的老弱妇残一起下地干活,瓣玉米,捡棉花,挣些工分。
冬天,继父老子说:有衣多寒,无衣少寒。逼着破衣烂衫的兄弟俩冰天雪地里拾棉杆,挖芦根。一到吃饭,望着桌上偶尔才有的荤腥,继父老子说:少吃多有味,多吃味不高。只让兄弟俩夹一两下。他知道,继父老子是用这些‘穷人的哲理’在捉弄自己,说到底,也就是命运在作弄自己。他想,有朝一日,自己有钱有势了,一定要昂起头做人。
母亲常说,一日无钱,世界无份。所以,余洪水不只一个晚上梦见自己捡到金蛤蟆,梦见天上往自己头上掉钱。寒冬腊月,被窝里冰凉,正如老娘揶揄自嘲的那样——

早上一痉(斤)肉,
晚上肉一痉(斤),
一日两餐肉,
没见过肉尝薪。
他还是老早就钻进冰凉的破被窝,盼望夜里能做发财的美梦。‘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确,他也因梦见自己发了大财而笑醒过好几回。
这一回,发财的机会终于来了!自己一举两得,锯下了小孤山启秀寺小姑娘娘的佛首,既破了四旧,扫除了迷信,又能拿到金条。在余洪水看来,扳倒那女菩萨,卸下她的头是扫除迷信,破旧立新大快人心的好事,谁敢说不呢?!那佛首里的金条只不过是自己的‘战利品’!当然,不敢保证那里面千真万确有金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自己会后悔的,过了这个村,再没有这个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没再犹豫,下定决心,用了两个晚上用钢锯条锯断了小姑神像的‘颈部’。不想,正在取下佛首时,被芦生兄妹撞见,幸亏是夜黑灯暗,幸亏是一对胆小怕事、夜晚出来‘偷情’的少男少女。
余洪水当时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把兄妹俩放在眼里,胆大包天,一口吹灭了本来就随时要熄灭的菜油灯,抱着那佛首就窜出了庙后门,直把那兄妹俩吓的魂飞魄散!
他暗暗庆幸自己抢到了彭泽县红卫兵的前面,拿到了佛首。但是,把佛首藏匿何处,余洪水却费尽了心机。
像猎豹好不容易捕获了一只羚羊,它想尽办法要别的肉食动物摸不着、够不上,就把羚羊拖上了高高的树上。余洪水把佛首埋在江心洲,只能是暂时的,是权宜之计。所以他趁天黑,把那佛首从江心洲挖出,装进布袋,人不知,鬼不觉,背进了家门,放在后院的棉杆堆里——这才是安全的地方。
眼下,最主要的是怎样打开佛首,取出里面的金条!这样就能一举挖掉祖祖辈辈的穷根,使老娘能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他坚信,现在离那个日子只有一步之遥,那里面一定有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
最便捷的方法,当然是从德圆的师傅处找来钥匙,那就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可是,看来此路不通——那个老和尚顽固不化,嘴咬得铁紧!他不得不在考虑另外的方案:一、高温溶化;二、钢锯锯开。前者风险太大,条件也不行,保不定纵然化开了,金条和青铜也融化了在一起。看来只有用后一种方法了,尽管可能花费的时间要长,但却是比较稳妥的方法。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买到小钢锯和锯条……

“啊!妈——我这是在哪里呀?我要过江,我要到彭泽县去!”朦胧中,余洪水睁开眼,惊异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觉喊出了声。
“余队长,你现在已经是在彭泽县,是在彭泽县的医院里!”那位赤脚医生被余洪水喊醒,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你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哦——”余洪水这才想起自己被黄蜂蛰了的事。那黄蜂为什么要这么狠狠地蛰自己?难道是菩萨在报应,在惩罚?!按道理不是,无产阶级是无神论者!要么,是自己的命运要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不然,怎么会心想事成,自己居然会不知不觉已身在彭泽县城了呢?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好了,我要起来!”
穷人的命不值钱,余洪水好几次挣扎着要起来,都被赤脚医生软硬兼施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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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洪水真是既可怜又可嫌的人啊!  发表于 2012-7-17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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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5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回  一代人  舞翩翩多才多艺
俩兄妹  情切切无怨无悔

邱志鹏一出医院大门,就被陶丽娜带的一大帮人——‘红代会’的宣传队员们拦住了。
“你往哪里去?告诉你,你和我被抽去‘三代会’宣传队了!马上该我们演出了,赶快跟我走吧!”陶丽娜说。
“我有事……”邱志鹏还想冲出人群,早被有备而来的‘战友们’团团围住。
“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陶丽娜这回不让步,一把挽住了邱志鹏的手臂,“走吧,马上要轮到我俩的独唱了!”
邱志鹏的男高音‘沁园春—雪’和陶丽娜的女高音‘白毛女—北风吹’是‘红代会’宣传队经典的传统节目,这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
连拉带拽,邱志鹏被簇拥进了县城唯一的那座影剧院。
影剧院里乌烟瘴气,人声嘈杂。长条椅被拉得杂乱无章,人们随意在上面蹲着站着,很少有人坐。到是椅靠上坐了不少人,也不管后面的人看见看不见。
舞台上灰尘扑扑。一连串好几个节目——‘拿起笔做刀枪’、‘亚非拉人民要解放’、‘起来吧黑人兄弟’、‘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的歌舞,把舞台上的木地板跺得“咚咚”响,演员们仿佛是在云雾中表演。
直到报幕员先后报出邱志鹏和陶丽娜的独唱,台下才略微静了些。
照样是满堂喝彩,照样是掌声口哨声不绝而耳。邱志鹏没有往常那样兴奋,而陶丽娜却格外来劲,又接着唱了‘见了你们格外亲’、‘谁不说咱家乡好’。
邱志鹏想,可惜没有笛子伴奏,陶丽娜的‘白毛女—北风吹’唱段前面要是有芦生的笛子引奏,效果会更好。邱志鹏知道,芦生的笛子吹得特好,在学校的几次演出中,他的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很受欢迎。那颤音,那滑音,那单吐双吐,着实使人着迷。
明天一定要把介绍信开过去,把芦生的伤治好!他答应过的事是一定要努力办好的,何况是在芦花面前。邱志鹏的心思又回到芦生芦花那边……

天亮了,芦花被走廊上来往的脚步声吵醒了,发现自己是伏在哥哥的膝盖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仰脸望着芦生说:“哥,你昨晚睡着了吗?你身上还疼不?”
“还好,不怎么疼。我也睡了一觉。”也许是昨天一整天太累了,虽然肩膀一阵阵作痛,但最后他还是睡着了。
“我们怎么办哪?”芦花说,“现在,我们口袋里布靠布,一分钱也没有……”
“走,到病房去,看看余洪水还要不要冰棒箱。把那箱子退了,不就有钱啦!”芦生拉起芦花,“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他强打起精神,看着妹妹蹙着眉,满脸愁云的样子,不由心里一阵阵酸楚,他佯装笑脸安慰。
刚走到病房门外,就听一位护士在发什么人的脾气——
“你这个人真是,小便也不起身,又不是起不得床的重病人!”
走进去,只见赤脚医生立在一病床边,满怀歉意地对那女护士说:“对不起,他是重病号,昨晚还昏迷不醒。”
“我看不象,他半夜还闹着要上街。”护士说。
赤脚医生被说得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芦生问。
“你看看,这床单被渥得透湿!没见过这么懒的人,小便不下床。真不害躁!”护士指着地下的白床单和棉垫絮说。
任凭周围的人怎么说,那余洪水拉着床单盖着脸,身子躺在光溜溜的钢丝床上。
“我不管了,你们自己给他铺床吧!”一赌气,那护士扭身走了。
一时间,几个人无所适从。
“我来吧。余、余队长,你起来一下。我来把你的床铺好。”犹豫一会,芦花走近余洪水的病床前,小声说。
“老子不住这个鸟院啦!老子现在就走!”忽然,余洪水‘哗’地一声掀掉床单,坐起身,随手摘掉头上的冷敷袋,从床上跳下来。他赤膊短裤,吓得芦花直往后躲。仔细看去,余洪水头还没有完全消肿,那眼睛眯成一条线。
喧闹声,吵醒了邻床的一位病人。“唉……”那病人坐起声,摘下口罩。
芦生看清楚了,原来是他们学校的数学老师郝林。
“郝老师,你怎么也在住院?”芦生问。
“哦,我的嘴时常发炎。现在学校停课了,没有教学任务,我刚好彻底治治。”
原来,自从那次被贴了膏药,因青霉素紧缺,没有彻底消炎。郝林的嘴就时好时坏。
“这位同志,刚才那护士有情可原。我们病人起码要尊重人家的劳动。”郝林转脸对余洪水说。
余洪水眯着眼睛看了郝林半天,“你是谁?反动学术权威!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你也有发言权?!”
“余洪水,你别这样。你起来,让我妹妹给你铺一下床吧!”芦生说。
“我是什么人?!贫下中农、无产阶级革命派、群众专政队队长!凭什么在这里受窝囊气!?不就是在床上洒了一泡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余洪水吊颈鬼倒发犟,“不用铺床了,我现在就走!”
“这怎么行!医生还没有发话,你不能出院!你的头肿得这么厉害,这样回去,我也不好交代!”赤脚医生一把抱住余洪水。
芦生打开棒冰箱,见里面还有许多没用完的棒冰,转脸问赤脚医生说,“还要冷敷吗?”
“嗯,医生没叫停。”赤脚医生说。
“那就继续用吧!”芦生说着,用不疼的手捡起余洪水丢在地上的冷敷袋,交给赤脚医生,“你再捣些冰块,继续给他敷吧。”。
“请你们不要多管闲事!我的命硬得很!我要走,我的事我自己作主,不需要你们为我负责,为我操心!”余洪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芦花实在是听不下去,脸气得通红,说:“哎!我说余、余队长,我们是多管闲事吗?你知道你昨天是什么样子,今天又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你冷敷用的冰渣是哪里来的吗?你知道我们到这里来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这装棒冰的箱子是是哪里来的吗?是我哥哥用六块……”
“芦花!”芦生用眼神制止了发‘连珠炮’的芦花。
“真是好心讨不到好报……”芦花嘟囔着。
芦生转脸对余洪水说,“你这样回去,头浮眼肿,怎么见你的老娘!你难道要让你老娘为你操心?为你伤心?!”
一听此话,余洪水开始焉了,坐在床沿埋下头。
“芦花,你替他铺吧。”芦生指了指地上的棉垫絮和床单说。
芦花眼里噙满了眼泪,默默地为余洪水整理床铺。那余洪水很不情愿地挪了挪屁股。
芦花三下五除二,把床铺好。扭身跑出去,一屁股坐在门边,把头埋在胳膊肘弯里,无声地咽哽起来。她又气又急,心里好委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宽宏大量,这样迁就一个蛮不讲理、不知好歹的人!
郝林从病床下来,走到芦花身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位小妹妹,你别生气。遇到这样的人,你就别跟他计较——宰相肚里能撑船嘛!是不是?小妹妹。”郝林很亲切。
芦花缓缓抬起头,见郝林和霭可亲的样子,停住了哭泣,小声说:“这位老师,你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他冷敷用的冰渣是我哥哥花钱买来的,那保温的棒冰箱,也是我哥哥花钱押来的。我哥哥也是来看病的,他的肩膀摔伤已有两天了。医生昨天就给我们开了单子,可是,我们身上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说着,芦花泪眼又哗哗往下掉。
“哦,原来是这样。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去找他,叫他给钱!真是岂有此理!”郝林义愤填膺。
“别别,老师,你别去!你不知道我哥哥……”
“你哥哥怎么了?”
“我哥哥不让这样,他是菩萨心肠。”芦花拉住了郝林,“还是等余洪水冷敷完,用完那些棒冰再说吧。”
“你这一对兄妹真是好人,真是难得的好人!要不这样,我这里还有十几块钱,你先拿去给你哥哥看病!”说着,郝林就要从口袋里掏钱。
“哦——不不,这怎么行?这样不好……”为了哥哥,芦花真想接过钱,赶快去拍片子拿药!可是,他知道,随便拿别人的钱,哥哥会不高兴的。
“怎么啦?芦花!你坐在地上干嘛?你哥哥呢?”正在这时,邱志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过道里。
“你?哦——我哥哥在里面!”芦花象见到了救星,赶忙起身,跟着进了病房。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昨晚没来!”邱志鹏高高举起几张‘大团结’说,“现在好了,等医生们上班,我们就去拍片子拿药。”
当得知余洪水尿床时,邱志鹏笑得前俯后仰。他拍了拍余洪水的肩膀说:“余大头,你的老毛病怎么还没有改掉?”
邱志鹏说起余洪水跟自己值班时也尿过床,大家又想笑,被芦生正色止住:“这有什么好笑的!穷人家的孩子,营养不良,体质差,尿床是正常现象!乡下这样的伢多着呢。”
余洪水先是无地自容,听了芦生的话,竟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那护士错怪你了,我们也错怪你了!回头我们去跟那护士解释一下。”芦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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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生的话总是那么暖人心。  发表于 2012-7-17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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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5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回  俩医生  据病情按部就班
六病床  想歪招借鸡生蛋

片子拍出来了——芦生右肩锁骨裂隙性骨折。由于过分活动,没有好好固定,已显轻微错位。
医生决定采取保守疗法——他们让芦生前胸贴着椅靠,挺直腰坐定。两个人在两边,分别用一只手按着芦生的肩膀,一只手拽着芦生的手,向外拉,向后扳。直痛得芦生疵牙裂嘴,黄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忍不住“哎哟哎哟——”大叫起来。
“住手!”在窗外的邱志鹏对医生的举动大惑不解,大声呵斥,“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让他‘坐飞机’挨批斗吗?!”‘坐飞机’是邱志鹏的拿手好戏,他莫名其妙,医生们怎么用这种方法给病人治病。
芦花见事情不好,一肩膀撞开门,眼泪汪汪地对医生们说:“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哥哥!我们又不是‘坏份子’,凭什么要遭罪!”
“呃呃!你这姑娘怎么啦?”两位医生好生奇怪,没有住手,还在拽着芦生的手往后扳。
“不准让我哥哥‘坐飞机’挨批斗!”芦花恨不得咬医生两口。
“什么什么?!‘坐飞机’?批斗?”两位医生又好笑又好气,“你们别乱弹琴了!我们这是在给他的断骨复位。待会儿还要去照,看看是不是复位了,如果断骨吻合了,还要把他绑起来固定。”
“不行!你们这不是治病,是在折磨人!这种治法,我看不下去,我不忍心。我哥哥也吃不消!”芦花用手抱着着芦生的肩膀。
“啊?是这样治骨折?有没有其它方法?”邱志鹏问。
“那——那只有开刀,穿钢筋,比这更痛苦。”一位医生说。
“那费用更高。”另一位医生说。
“费用不要紧,拿我的开刀!”不知什么时候,头浮眼肿的余洪水也进来了,一副见义勇为的样子“哦不,我是说用我、用余洪水的名字记账开刀!”
“我说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医生还是我们是医生?是你们给病人治病还是我们给病人治病?伤筋动骨一百天,有那么轻松吗?!”一位医生说。
“要不这样,你们来给他治!”另一位医生说。
两位医生同时住手,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了。
一时间,几个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我说,你们就别来胡搅蛮缠操多余心啦!医生不比你们懂?!”芦生说,“吃点苦,受点痛算什么?两位大夫,别生气,别计较!他们懂什么?一切听您们的!尽管来吧,我不怕!”见两位医生还不起身,就又笑着说,“你们是有学问有度量的人嘛!”
“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救死扶伤!知道不,这是毛主席说的!你们别一副酸溜溜的样子啦!”余洪水要发脾气。
两位医生相视一笑。
“不是我们不救死扶伤。”一位医生说。
“是你们不让救死扶伤。”另一位医生说。
一时间,医疗室里气氛凝住了。老半天,“哇——”的一声,芦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嗳!我说两位医生同志——”一见芦花哭,邱志鹏不由一阵心疼,他先拍拍芦花的肩膀,然后走近两位医生,“这位病人可不是一般的病人,他是为了抢救国家财产受伤的。我们可是拿了人武部军管会的介绍信来的!我是邱志鹏,你们听说过我吧?是专门来负责这件事的。我郑重地告诉你们,耽误了病情,谁也负责不起!”
两位医生赶忙对了一下眼神。
“那——你们不拦我们。”一位医生说。
“那——我们就接着来。”另一位医生说。
“我们不拦啦!”大家异口同声,芦花站起来破涕为笑。
“那你们出去!”
门‘呯’地一声关上了,窗帘‘哗’地一声拉上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时间感觉好长,门才打开,芦生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出来了。他已被白绷带‘五花大绑’,右手吊在脖子上,跟着一位医生向透视机房走去。
几个人赶忙跟了过去,在门口守候着。
一会儿,医生带着芦生出来了。两个人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锁骨断裂处复位得还好。先住院观察几天,然后回家静养,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特别是右手,一动都不能动!有条件,常喝点猪骨头汤。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就好了。”医生交代说,“先跟我去开点药吧。”

天刚蒙蒙亮,余洪水就醒了。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浮肿好像消了不少,就闭着眼躺在床上想心思。
芦生也被安排在他同一个病房。昨晚,他肩膀痛了一夜,靠在床头一直没睡着。为了不影响别人,他强忍疼痛,偶然才呻吟一两声。芦花知道,哥哥如果不是特别痛,是不会轻易出声的。她担心哥哥怜惜哥哥,不由得哭出了声。这使得余洪水整个晚上一直是睡睡醒醒。才来两天,他感觉这里日也漫长夜也漫长,度日如年。虽然,有专人服侍,送吃送喝送药,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金角栏银角栏,不如家里柴角栏,这是娘说的。娘说的真不错。要不是怕老娘看见自己头浮眼肿的样子伤心流泪,自己早就回家了。他知道,自己的病已无大碍,可以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何况他时刻想做的重要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再呆下去说不定哪天还会把尿尿在床上。他知道,两种情况自己最容易尿床:一是身体不好,二是白天太劳累。而现在,自己正处在这两种情况都有的时候。
自从昨天出了洋相,让护士知道自己尿床的事,余洪水发现许多医生护士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自己。他住的是六床,起先,医生护士总是叫他‘六床’。而现在,有几个大胆的竟揶揄地笑着,直呼他‘尿床’了!他忍气吞声,再也不敢闹了,这种事会越闹越糟,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里人多口杂,除了传染病人住在另外一个小隔离院里,其它内科外科骨科五官科的病人全部住在这一排平房里。到时候传开了,自己真象娘说的——连堂客都找不到了。
现在他更恨他的继父!从小只要继父一扬起巴掌,他就会吓得渥零散尿。有时候,晚上做梦,被继父追打,一场尿硬是没地方撒。好不容易躲到一个继父找不到的隐蔽的地方,自己暗暗高兴,一撒为快,醒来却发现是尿在床上。
想到此,他睁开了眼,环顾一下四周,病房只有他一人。不辞而别,离开这病房上街去买钢锯,现在正是时候。只有买到钢锯回去,锯开那佛首,拿出金条,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自己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去买呢?他想找人借钱,可找谁呢?找郝志开不了口。找赤脚医生,他早回去了。找芦生芦花,他们人不在,一清早,芦花就牵着芦生找医生开止痛药去了。何况他们看病的钱都是邱志鹏给的。忽然,他看到了那墙边的冰棒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箱子不就是钱吗?他已经知道冰棒箱的来龙去脉。一个鲤鱼打挺,从病床上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拎起那箱子就走!
他知道,芦花说的那卖冰棒的女人一定离医院不远,否则,不会那么快就买来冰棒。他就在医院两旁的街道找,不一会儿,他真的找到了。
凭着花言巧语,那位大嫂很爽快就把六块钱给退了。余洪水数完钱,一边装进贴身口袋,一边想:就算先借江芦生的钱用一下吧,回去还给他就是。
很快,他找到了五金店,买到了锯弓和钢锯条。营业员说,钢锯条容易断,他就又多买了五根。
归心似箭,余洪水心急火燎向坝上街水码头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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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强的芦生,可恶的余大头。  发表于 2012-7-17 20:41
很多宿松方言读着真亲切  发表于 2012-7-16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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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6 1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回  小芦花  卸盐包吃苦耐劳
老货主  给力资行善积德

一连三个晚上,芦花都是偎在芦生脚头睡。每当芦生疼痛得厉害时,芦花就把他的脚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轻轻地问:“哥,疼得厉害吗?”
“我不要紧,你别这样!让人看见……”本来只能朝左侧睡的芦生赶紧坐起身。
“怕什么?谁不知道我是你妹妹,你赶紧躺下来,要不我就到你那头去,我也不睡!”
余洪水走了以后,病房里只有郝林老师,听见兄妹俩的夜话,就插话说:“江芦生,你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哪来的那么多顾忌?晚上你要是有个什么动静,你妹妹也知道得快一点,有个照应。”
“明天再照一下,如果骨头合拢没有问题,我们就回家,免得在这里连累人。”芦生说。
“连累谁了?你是想赶我回家?”芦花感觉有些委屈。
“不是说你,我是说志鹏。”
的确,这几天邱志鹏象变了一个人,围着芦生芦花转,象一个陀螺。白天找医生,跑药房,弄吃弄喝。晚上也要到十一二点才恋恋不舍打道回府。见兄妹俩没有换洗衣服,他把自己的衣服给芦生。又好几次要拉芦花上街,说是要给她买几件时兴衣服。见芦花执意不肯,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件女孩的衬衣,“你只管穿,很干净的。”他说。弄得芦花脸象三月桃花,“我有——”她指了指放在芦生床头的青花包袱。
“奇怪了,这邱志鹏怎么象变了一个人呢?”郝老师说。
“他原来是什么样?”芦花问
“反正不是这样,不符合他以往的性格。他好像对芦花你……”郝老师欲言又止。
“对我怎么?”芦花幼稚。
“好像……我说了你别见怪。”
“我不怪。”
“他好像对你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唉,小芦花,你太稚嫩。”郝老师不说了。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他——我一个乡巴佬,能让他起心思?那不是凤凰要跟着麻雀飞,鲜花想插在牛粪上?”
“唉,小丫头,你不懂,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一时间,病房里没有声音,不知道芦生睡着了没有?他那头没有声息。
“哥——”
“唔——”
“那,我们明天回去。”
“好,我们明天回去。”

彭泽县坝上街人头涌动,国庆中秋两节将到,到处荡溢着喜庆的气氛,好多机关商铺都在张灯结彩,有些门口在用毛竹松柏扎彩门。
芦花挽着青花包袱,牵着芦生在人群中慢行,她不时用手抵挡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怕碰到芦生吊着绷带的右手。
“哥,我们现在身无分文,怎么过江呢?”
“先上轮渡码头再讲,说不定能遇见江北的熟人,就有办法。”
“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把我们的棒冰箱拿去退了钱。”
“听那女的描述,好像是余洪水。”
“那——他那么需要钱干嘛?”
“他有点鬼头鬼脑,回去好好问问他。”
两个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码头。上船的人正在排队,兄妹俩就赶忙站在队伍后面,慢慢地在码头的下坡路上挪动。
“不要挤!把票拿在手上,一个个上!”
渡轮上,有两个人在进口处一边检票,一边维持秩序。
“没有票的赶快回去买票!一会儿船就要开了。”那检票的人好像知道有人没有票一样,眼睛瞅了瞅止步不前的兄妹俩。
“奇怪!今天怎么不是在船上买票?”芦生拽住芦花的手。往常,过往的轮渡都是让人先上船,再在船上挨个收钱卖票。芦生不由眉头紧皱。
“哥,怎么办哪?”芦花急得要哭。
“莫急。”芦生拉着芦花往回走。上得码头,芦花一屁股坐在江坝上。
“莫急——”芦生也坐在旁边,“总会有办法,活人总不会让尿憋死。真正不行,大不了又回医院住一宿。”他在妹妹面前总是表现得胸有成竹。他知道,在家妈妈是主心骨,现在,自己是主心骨。其实,现在他也是一筹莫展。
远远望去,江那边,小孤山仿佛是漂在江面上的女人头上的黑发鬏巴。这使得芦生思绪万千——从自己记事起母亲就一直是梳这样的头,干净利落,从不散乱。可这两年,那黑色的鬏发里不知不觉飘散出些许白头发。岁月不饶人,苦难更是折磨人,在不停的操劳中,母亲一天天变老了。而自己不仅没有减轻她老人家一点负担,反而让她牵肠挂肚。芦生知道,虽然离家才三天,母亲一定焦急担忧,一定没睡一个安稳觉。不知母亲现在在家里怎样?在做什么事情?此刻,芦生恨不能插上翅膀携着芦花飞过江去,扑进母亲怀抱。
一阵阵江风吹过,从江那边飘过来一片片乌云。成群结队的江鸥贴着江面飞来飞去,眼看天要变,要下大雨。
不知道母亲晒棉花没有?一个人能不能抢收得及?不知道家里的茅屋还漏不漏雨?风雨夜,孤单的母亲肯定辗转难眠!他记得小时候,多少个风雨飘摇之夜,妈妈拿着大盆小钵在茅屋里接漏的情景——那要漏在床上的雨滴,妈妈总是长久地捧着木脸盆接。偶尔自己醒了,妈妈就用眼神示意不要吵醒妹妹。他也连忙翻身起床帮忙,替换妈妈。可往往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里还滴滴答答下个不停。母子俩只得相伴坐到天明。想到此,江芦生不由得狠狠捶了自己脑袋一拳头——现在只能望江兴叹,帮不了老人家一点点忙!他心一阵酸,眼睛一片模糊,抬起左手抹了抹眼泪。
“哥,你怎么啦?你哭了?你不是说总会有办法吗?,你怎么也急了?”芦花发现哥哥不对头,“嗨!莫急莫急!你要是急,我……”说着说着,芦花一把抱住芦生的膝盖,自己反而哭得更厉害。
“傻丫头,我哭了吗?我不是哭,是江风吹的。”芦生抚摸着芦花的头,“好了好了!我有办法——”他一边劝慰着,一边拉起芦花,“刚才,那边好像在扎庆祝国庆的彩门,我们去看看要不要帮忙,让他们给点工钱。”
一连问了好几处,人们都是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兄妹俩,不仅不要帮忙,反而轰他(她)们快走。
“哥,要不我们回医院,看看邱志鹏来了没有……”芦花无奈地说。
“不!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还是回码头去吧,看有没有熟人过江。”芦生很有主见地说。
还未到江边,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叫——
“卸盐啦!卸盐啦——一毛钱一包!快来人卸盐啊——”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货船装的盐要卸,兄妹俩赶紧跑过去。
一位五十开外的货主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两个自告奋勇的‘装卸工’说:“你一个伤员,她一个女伢,来卸盐?别开玩笑了!”
“老同志,眼是懒汉,手是好汉,让我们试试吧!”芦生说。
“老伯伯,我们急需要钱用,你就算是帮我们的忙吧!”芦花说。
见货主还在犹豫不决,芦生指了指天上说:“天要下大雨了,盐要是淋湿了,你——”
一听此话,那人也露出焦急的神情:“那——你们就抓紧吧!一共五十包,五十斤一包,卸完五块钱就归你们啦!”
“唷嗬,才五十斤一包!我以为要顶庐山呢!”芦花把青花包袱往地下一丢,衫袖一捋,跃跃欲试,说,“哥,你别动,我一会儿就干完了。”
“我也去试试,五十斤,用左手拎,按道理是没问题。”芦生说。
“哥,你去,我就不去!我又不是千金小姐的娇贯身子,在家扛棉花夹子,不也有五六十斤一包?你又不是不知道。”芦花说。
“最多五六分钟一趟,你就别去了,在岸上帮我看堆吧!”那货主对芦生说,“下跳板时我扶这姑娘一把就是。呃,把这个披上。”他递给芦花一块围布。
整整一个上午,看着芦花满头大汗把一袋沉甸甸的盐包堆在码头上,芦生又是心急又是心疼,几次要去帮忙都被芦花劝住,“没问题!轻巧得很,一会儿就完了。”她嘻笑着说。
终于搬完了,芦生心疼地替芦花擦着满脸的汗水说:“妈知道要骂我……”
“你孬,跟妈妈讲这些事?”芦花娇嗔地说。
那货主用帆布盖好盐堆,走过来说:“写个条据吧——写收到八元钱。”
“怎么?写八块钱?”芦生不解。
“哦——公家的事,多给你们三块钱吧。”货主一边把一个小本子和笔递给芦生,一边说,“这姑娘不错,心好,吃得苦,长得还俊气,不是绣花枕头!我开头还小瞧了她。是你亲妹妹么?”
“嗯。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身子骨没那么金贵。”芦生把小本子摁在膝盖上,用左手笨拙地写好收条递给那货主。
接过那老货主递过的一沓子钱,兄妹俩兴高采烈,千恩万谢——
“谢谢您,老同志!”
“多谢你,老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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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好心有好报呢。  发表于 2012-7-17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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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回  亲骨肉  牵娘手陌路相逢
女军人  察胎记乐极生悲

一阵暴风雨,把大地荡涤得清清朗朗,干干净净。湛蓝的天空下,这江南的的小城,这小城的坝上街,一切都好像是一尘不染了。刚才唰唰的雨声没有了,街沿石下悄无声息地淌着从高处淌过来的雨水——四周显得格外安静。
屋檐下,躲雨的兄妹俩相互望了一眼,就不约而同站起身,静静地眺望着远处江心的主水道——那里还没有平静下来,还是烟霭飘渺,波涛汹涌。
“哥,你说那轮船能来吗?”芦花焦急地问。
“等雾气散了,照理会回来的。”芦生说。
“你望见吗?江心那么大的浪!”
“不要紧,江面上无风三尺浪,渡轮只怕雾。”
一会儿,平静的街道又慢慢地喧闹起来。“嘀——”一辆军用吉普车驶过来,喇叭声压过那些喧闹声,停在码头上的售票棚旁。从车上走下来三个军人,两男一女。他(她)们都是四个口袋。其中有一个就是彭泽县人武部政委邱志鹏的父亲邱有田。只见他毕恭毕敬地对那女军官说:“姚科长,恕不再送!过了江,情况你就相当熟悉了。十七年前你在那边呆了不少时间。而且,这位张干事上次还来过一次。”他指了指女军人身边一位拎着皮箱的年轻军官说。
“你回吧。”那女军官轻声细语。只见她四十开外,一套女式的国防绿军装,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合身得体。乌黑的刘海,白皙的脸堂,端正的五官,在红色的帽徽领章映衬下,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眉清目秀,齐整标致,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和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人看了觉得可敬可亲。
“那——,我就告辞了。祝你母女早日团聚!”邱有田向那看上去级别比他自己低的女军人敬了一个军礼。
“谢谢,再见!”女军人也缓缓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脸上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
吉普车排出一股青烟掉头走了。码头上留下那女军人和年轻的干事。面对浩瀚的江水,女军人感叹地说:“一转眼十七年过去了!终于又回来了,又看见长江,又望见小孤山啦!”
“首长,你看——”那年轻的干事指着不远处说。
“呜——呜——”两声汽笛响过,渡轮不知什么时候从上游方向过来靠岸了。于是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向码头的售票棚走来。他们跟在那两个军人后面排队,守候着卖票的人开门卖票。
芦生芦花也赶忙起身,跟在人们后面排队。
“哥,我俩的运气真好!要钱有人给,要回有船来。”芦花喜滋滋地说。
“这叫老天不负好心人。妈妈常说,好人一定有好报!”芦生也感觉心情愉快。
等了老半天,买票的队伍已经排得好长,卖票的木棚才开了门。那些坐着蹲着,甚至歪靠在行李上休息的过江人纷纷站直了身子,队伍顿时整齐起来。
年轻军官最先买到票,就与女军人并排向泊在江边的渡轮走去,不想后面的人带着大包小箱争先恐后蜂涌而来,把那个女军人撞了个猝不及防,眼看后仰着身子,歪歪倒倒就要掉进水里!说时迟那时快,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里窜出,一个箭步,一把抓住了女军人的手臂。芦花生怕那哥哥一只手吃不上劲,也赶忙把那女军人另外一只手拉住,兄妹俩使劲把她拥到路中央。
“这些人是去抢位子。其实今天过江的人不多,位子多得很,我们不用着急。”芦生见女军人很尴尬,宽慰地说。
“百万雄师过大江我都没有掉进长江,今天差一点出洋相!”女军人自嘲地笑着说,“谢谢你们俩!呃?小妹妹,让我仔细看看,你怎么长得这么像……”女军人突然一把搂过芦花,亲切地说。
“像什么?”芦花对女军人异样的举动很不自然。
“哦,长得这么漂亮……”她伸出双手,捧着芦花脸,似乎想看个究竟,无奈芦花把头扭向一边。
“怎么?不好意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真有缘份!”见芦花不给面子,那女军人这样说。
等人们都上了渡轮,这四个人才走上搭在水泥码头和渡轮之间的木跳板。为了防止穿着皮鞋的女军人滑倒,芦生在前面牵着她的手,芦花低着头在后面扶着她的背,小心翼翼上渡轮。她发现,这位女军人不停地回头,总想看清自己的脸。
兄妹俩刚刚找到位子坐定,那女军人也紧挨过来,挤坐在旁边——她还在紧盯着芦花,一脸的疑惑和好奇……
码头水泥墩上的铁链子解开了 ,“呜——”一声长鸣,那渡轮就起锚开动了。一时间,江风阵阵,凉气拂面,坐舱里的人顿时兴奋起来——健谈的唠起了家常,喜乐的哼起了小曲,爱美的梳起了头发,嘴馋的嗑起了瓜子,饿肚的吃起了点心……
“江芦生——江芦生——”忽然,码头上有人在喊。芦花赶紧起身跑到船弦,回头一看,“是邱志鹏!”她转脸对芦生说。
“芦花——你们怎么不辞而别!你们身上有钱吗?”显然那邱志鹏看见了芦花,更加用力地喊着。
“芦花,告诉他,发票全部放在郝老师那里了,说谢谢他!”芦生说。
“邱志鹏——发票全部给了郝老师,你拿回去报销吧!谢谢你——”芦花向岸上不停地摇动手臂。
“好!芦花——到时候我去找……”船离岸边越来越远,邱志鹏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芦花回到座位,“这邱志鹏人真好!”她刚才一阵高喊,血气上涨,面若桃花。
“你看你,马上要到家见妈妈了,头发乱糟糟的……”芦生笑着说。
“是江风吹的。”芦花就从青花包袱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靠在芦生左肩上梳理起来。
“小妹妹!你、你真是芦花?你叫、叫齐芦花!哦不,你叫江芦花!?”忽然,那位女军人起身蹲在芦花身前,双手紧抓着芦花的肩膀,脸部痉挛,嘴唇颤动着,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今年十七岁,你满十七岁了,是不是?”。
“啊?”芦花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身子偎向芦生,“哥哥,这——她?”她惊恐地说。
哪知那女军人又双手紧紧抓住芦生的膝盖,使劲摇动着说:“芦生!你叫江芦生是吧?你俩是一家是吧!?”
“阿姨,你怎么啦?”芦生说,“我们是一家,她是我妹妹,家里还有我妈妈。”
“她不是你亲妹妹是吧?她是你妈妈收养的——”女军人还在使劲摇动着芦生,眼睛里滚动着泪花,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呃,你这阿姨怎么啦?你别摇我哥哥好不好!我哥哥的锁骨刚刚接好。我们家里的事,你凭什么过问?”芦花有些生气了。
“哦——对不起!我是想问,芦生,哦,江芦生!小时候的事你记得吗?你认出我是谁嘛?”女军人一边用手揩眼泪,一边逼问芦生。
“你是谁关我们什么事!真是奇怪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芦花还在嘟囔着。
“小妹妹,你别见怪,我不会无中生有的!你让我好好看看!”忽然,那女军人起身,挤坐在芦花旁边,就用手去扒芦花的衣后领。
“首长,你别激动,你……”那位年轻的军官想劝阻女军人的举动,可是,无济于事。
“不!我一定要看!快让我看看!”显然,那女军人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固执地用颤抖的手扒拉着芦花衣领,她满脸的泪水已哗哗淌到了芦花的身上。
“奇怪,这位阿姨怎么知道?——芦花,你就让这位阿姨看看吧!”芦生也被女军人奇怪的举动弄糊涂了,他不愿意扫她的面子。
芦花很不情愿的解开胸前的扣子。那女军人就迫不及待把头伸得老长老长,瞪大眼睛伏在芦花身后看起来。
只听女军人一声大叫:“在这里!胎痣,红的胎痣!天哪——果真是我的孩子!啊——”她嚎啕大哭起来,双手就紧紧搂着芦花。忽然,她身子向后一仰,陡然昏厥过去。
“哎呀!这阿姨怎么啦?”芦生茫然失措。
只吓得那年轻军官手忙脚乱地扶着女军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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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8 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干姊妹  喜相逢泪雨滂沱
亲母女  共枕眠耳语呢喃

德圆在茅屋顶上做了个‘悟空望月’的姿势,高喊着:“苇香——来人啰!有人向你姑妈家走来啰——”
“你在上面喊魂吧?!赶快铺芦苇,天黑前不把漏补好,看我怎样治你!”茅屋下面不见人影,只听人声。
“真的,你们出来看,好像是芦生他们回来了!”
从茅屋里走出两个女人,是苇香和江婶。她俩踮起脚向通向江堤的田间小路望去——“是呀是呀,是芦生和芦花!呃?怎么还有两个当兵的?”苇香眼尖,“姑妈,你看是不是还有两个当兵的跟在他们后面?”
“是不是那个人武部政委的儿子?”江婶问。
“不像。”苇香说。
不远处的田间小路上,缓慢地走着四个人。雨后的泥泞小路,使他(她)们走起来歪歪斜斜,慢慢腾腾。走近了才看清楚——是芦花搀扶着芦生,后面两个军人,一男一女。
“妈——我们回来了啦!”芦花发出清脆的叫喊声,刚到茅屋门前,就扑进江婶的怀抱。
“我的儿,你们可回来了!”江婶一把搂住她的两个伢,“可把我急死啦!”她轻轻抚摸着芦生吊着绷带的手“这——”
“妈,我的手没有大问题,医生说两三个月就会好。”芦生笑着说。
“妈,这么多天,你一个人在家不热闹吧?”芦花笑吟吟地说,“我们俩可想你呢!”
“傻丫头,这几天,有你表姐做伴,我怎么不热闹?就是着急你们!”江婶把芦花的头贴在自己脸上,“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何况你们是去看病。”
“妈,我们走到天边都不在乎。这世上好人多着呢!刚才过江前,有人还让我们挣了不少钱呢!你知道吗?我——”芦花越说越有劲。   
“好了好了,留着话慢慢谈。这里还有远路来的客人呐!”苇香见一家人只顾自己亲热,,把另外两个军人冷落在一边,打岔说。
见一家人那样亲热,那女军人不知是喜是悲,禁不住抹起眼泪来。她转过身,仔细端详着这破茅屋,嘴里喃喃地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忽然,从茅屋上跳下一个光头人,陡然站在那女军人面前,吓了她一大跳。那光头人嘻嘻哈哈地说:“女施主,想不到什么?是想不到小孤山的和尚不在寺庙里打坐,而在这茅屋顶上练轻功吧?”
女军人还没有缓过神来,那光头人又接着说:“女施主,你是来小孤山进香的吧?我可又有事干啦!阿弥陀佛——”他做了一个出家人最习惯的动作。
“德圆,你又在出什么洋相?”苇香过来,刚想伸手拧德圆的耳朵,那和尚却一溜烟跑了。
“解放军同志,你别见怪,这小和尚是个活宝,他人不坏。”苇香说。
正说着,那位年轻的男军官把江婶拉到女军人面前,和霭可亲地说:“大婶,你认识她吗?”
江婶站在女军人面前,仔细端详起来。看了半天,摆摆头,揉揉眼,又看了看说:“嗯,面熟,面熟,一时想不起来。”
那女军人脸上微笑着,眼眶里却饱含着泪水,见江婶认不出自己,就把军帽摘下来,把刘海摞向一边,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渐渐地,眼眶里的泪水禁不住慢慢地溢了出来。
“你仔细看看,看看她像不像十七年前你在江心洲芦苇荡见过的人?”那年轻军人还在开导。
“你、你、你就是那国民党的太太?你是姚、姚兰!?”江婶如梦初醒,颤抖的手伸向女军人,“天哪!你、你真的来接芦花啦?!”
听到这儿,那女军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哗’淌,她“哇——”地一声扑在江婶身上“姐!我的好姐姐呀——”两个女人就紧紧搂在一起,抱头大哭起来……
“我的好姊妹,你可真的来啦!你可让我好等哪!”江婶一边抹眼泪一边擤鼻涕,“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啦!”
“你记得吗?我说的,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来接我们的女儿!”那姚兰说。
“怎么,你们,你和你丈夫,齐、齐什么来着……”
“齐凯。”
“对,齐凯!你和齐凯没、没有去台湾?”江婶诧异地问。
一听此话,那姚兰破涕为笑:“姐,我的好姐姐!你真糊涂呀!”
那年轻的军官更是笑得前俯后仰,“大婶,只怪我,上次来没有讲清楚。我们齐部长和姚科长当时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就是明的是假国民党,暗的是真共产党,怎么会跑到台湾去呢?”
“哦——都怪那顶大檐帽,让我真假不辨,好歹不分啦!”
“哈哈哈——”
“咯咯咯——”
破茅屋前响起经久不息的笑声……

一阵悲喜交加后,那姚兰当即吩咐张干事立即赶赴孤山镇,连夜拍电报,告知军区后勤部齐凯部长:一,女儿芦花已找到;二,立即寄六百元钱来,帮助江婶盖瓦房;三,办理芦花的油粮户口关系,把她的户口立即转到南京。
“事不宜迟,你趁天还没黑,赶快去吧!今晚你就在孤山镇找个旅馆住吧。”她对张干事说。
“那,你呢?”张干事问。
“我就在这茅屋里将就一夜吧。”
“这里条件太……”张干事望了望破旧的茅屋,欲言又止。
“我女儿在这里住了十七年了,我住几天算什么!何况,我女儿还没有正式认我这个妈呢!”姚兰笑着说。
张干事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准备出发。
德圆说:“我也去,我去带路。”
苇香说:“我也去,我回娘家。”
三个人就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中了。

是夜,昏暗的煤油灯光里,一张旧床上睡着三个女人。江婶有意让芦花睡在姚兰一起,共着枕头,使她娘儿俩能唠唠贴心话。
“叫我,叫我妈。”姚兰搂着芦花柔嫩的腰肢,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嗯……好痒。”芦花羞涩地扒开姚兰的手,紧闭着眼,把头偏向一边。在这个陌生亲妈妈面前,她显得格外不自然。
姚兰双手捧过芦花的脸说:“花,你长得可像你爸爸呢,比你妹妹还像!”
“什么?妹妹。”脸转过来了,眼还闭着。
“对,你还有个妹妹。”
“她叫啥名?”
“叫海燕,比你小一岁半。”
“名字好洋气。”
“你的名字也好,是你爸爸取的。”
“不是吧?是我妈妈取的吧?因为我哥哥叫芦生,所以我就叫芦花。我和我哥是共一条苦根长大的。”终于,芦花睁开了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
“不管是谁取的,反正芦花这名字很好听。”
“呃,南京城大不大?”
“大,好大,你去了就知道了。”
“从小妈妈就对我和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有出息了,一定要带她去芜湖南京见见世面。”昏暗的灯光里,芦花忽闪着大眼珠。
“死丫头,你叫妈了没有?”床那头,江婶朝芦花的屁股踹了一脚。
“呃,等过了中秋节,你带我妈和我哥去南京玩一趟,好吗?”那芦花不理睬江婶的话,对脸贴脸这个亲妈,她不是不叫,只是一时叫不出口。
“好!南京可好玩呢,有高楼大厦,有宽阔的马路,有成排的法国梧桐,还有长江大桥。有中山陵,雨花台,玄武湖,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让你哥哥和你妈玩个够好吗?”姚兰一一介绍。
“呃,你家住在哪儿?”芦花问。
“什么你家?死丫头,还不叫妈妈?”江婶又踹了芦花一脚。
“妈妈,你别打岔嘛!”
“花,什么你家?”姚兰说,“是你是我是我们的家。告诉你吧,我们家在南京市鼓楼区天山路二十四号。我们家可好呢——地势高,空气好,看得远。有阳台,有庭院,有冬青树,有花台,有葡萄架……”她忽然压低声调说,“告诉你,我们家大门口还有解放军战士日夜站岗放哨呢!等你回家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呃,你男人,哦——是我爸,是多大的官哪?”
“不管官大小,都是为人民服务。”
“你做他堂客,怪享福的哦!”
姚兰‘噗嗤’一笑,“傻丫头,什么男人堂客,以后到了南京,不许说这些乡下话,难听死啦!”说着,就把芦花紧紧搂在怀里。
那芦花就任凭她搂着,紧闭着眼睛,再也不言语了。
三更时分,姚兰醒来,她怀里不见了人,坐起身,却发现芦花在床那头,搂着江婶,睡得正香。

点评

生得亲不如养得亲  发表于 2012-7-21 15:57
江婶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那离别之际又将是怎样的心酸呢?期待下回分解。  发表于 2012-7-18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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